《留底》苟立十天

1、章首

　　余晖给街道涂上金黄色时，最先放学的小学生开始叽叽喳喳地打破维持了一天的无趣和有序涌上街头，于好儿就是最吵的那一拨之中拔尖的一个。她实在太无法无天，只有老师这个职业还能唬住她一点，所以刚上一年级她妈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扔给小学生托管机构，理论上于好儿只能周末回一次家，可是那托管班好巧不巧开在她妈妈工作的红山影楼后面，于好儿溜溜达达地去，最多也就五分钟路程，所以别的小朋友哭着说想妈妈并勾起她的思母之情的时候，她就悄悄窜上三楼敲门。
　　托管机构的男女学生比例是7:3，二三楼全是男生宿舍，一楼和二楼的楼道由一道毛玻璃门隔着，新来的小孩首先就会被告知不能去异性宿舍，女孩子们原本就容易羞涩，就算不说她们也不会主动接近那里，更何况还冒着被处罚的风险。所以当于好儿第一次出现在男生宿舍的时候，一屋子男生起哄地捂着自己贫瘠稚嫩的胸部上蹿下跳。六年级的宿舍长李琛远好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于好儿怼出门外吊了眼，语气不怎么友善地问她：“你谁啊？这是男生宿舍你不知道？”谁知门口这小姑娘还挺牛气，喊了一嗓子“你管我是谁我就要进去”便猛力推了他一把，李琛远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于好儿便得了空子钻进去直奔窗户口，李琛远又气又怕她掉下去，忙过去要把她抱走，她却扒着墙皮蹦蹦跳跳地嗷嗷喊妈，闹得李琛远出了一身汗的时候，对面的窗户开了，坚韧不拔的于好儿突然哭起来，腔调里藏满了委屈：“妈妈我想你了。”李琛远心一软，便不再揪扯她。
　　谁知这一少年人的慈善成了于好儿得寸进尺的通行证，从此三楼男生宿舍成了于好儿与亲娘幽会的场所，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个屋子里三十多个男生她混了个门儿清，高年级的乐得这事儿新鲜，看她可爱，也就帮她瞒着，低年级的一方面忌惮高年级的淫威，另一方面和她玩得挺好，渐渐地，于好儿钻男宿成了男生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别的小孩被托管之初都得哭掉一层皮，只有于好儿给她的兄弟们分着她妈递过来的零食日子过得倍儿轻松，性子越管越野。
　　二年级的第一个周五，于好儿和她的小姐妹依依不舍的分手后，风风火火地往她妈那跑，她书包的拉链坏了，书本笔盒岌岌可危地插在那里，店里的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地提醒她她也顾不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楼。那里是照片冲洗和装裱的地方，她的妈妈就在这一层工作。
　　于好儿把书包扔到装裱房的沙发上问正在裁边的老头，“薛师傅我妈呢？”
　　“好儿回来啦？你妈在暗房呢”薛师傅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并不停下动作，又斜了一眼对面紧闭的小门。
　　“那您给我一块钱呗，我想买个玩具。”
　　那是于好儿最近痴迷的拼装玩具，与一包小零食装在同一个袋子里，组装好就是一个持枪射击的小绿人，不同颜色的包装袋里有不同造型的小绿人，于好儿收集组装了一大把，得空就命它们排兵布阵与彼此干一仗，今天是她的小姐妹告诉她小卖店有了新产品。
　　没有左手的薛师傅跟她妈妈是同事，从小看着于好儿长大，再加上小孙女刚出生，宝贝得很，总是想着小孙女有一天也会像于好儿一样牙尖嘴利蹦蹦跳跳地去上学，所以对于好儿也十分疼爱。不一会于好儿就带着已经组装好的小绿人和找回的零钱吊儿郎当地回来了，剩下的钱给薛师傅，零食也给薛师傅吃，她只要小人儿。
　　老头追着她要把钱塞回她兜里：“这孩子，都是给你买好吃的，你怎么还找零回来！”
　　碰上好儿妈从暗房退出来，听见这声儿就冲于好儿吼：“你怎么又管薛师傅要钱！”
　　于好儿兔子似的逃走了。
　　她托着手上一寸来高的战士溜溜达达地下了楼，琢磨着距离妈妈下班还早，打算回托管班找不回家的小朋友玩。溜达到大厅，她发现有位客人十分突兀。别的客人来寻求服务，一般会直奔柜台，有时也有等着取相片的客人，会在大厅沙发或者门口的落地窗前徘徊等待。而这位客人安静又笔直地扎在大厅中央，目光呆滞又恍惚。
　　他仿佛察觉到好儿探究的视线，抬眼向好儿这边望过来，打起精神般地冲她笑了笑。好儿也有些慌张地冲人家呲了呲牙，心说这哥哥长得真好看，可柜台姐姐没等好儿看仔细就取出了那好看的哥哥等着的相片。他只从手提袋里抽出半截来确认，很快又装回了袋子里，但好儿还是看到了那是一副装了框的黑白照片，她去参加过追悼会，灵棚顶上挂着的就是那样的照片。
　　好儿目送他骑自行车离开便钻进了柜台，两位柜员姐姐压低了声音聊天，好儿闻到八卦的味道，急切地问“什么？什么？”其中的一位姐姐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跟她解释:“刚刚那个哥哥你看到没有？他的妈妈去世了，他没有妈妈了。”
　　“为什么？”好儿问。那两个姐姐却不再告诉她了。
　　好儿没有去找朋友玩，事实上她整晚都不太快乐了，想着那个哥哥苍白的笑脸，她突然觉得没有妈妈的他好可怜，就暗暗地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