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底》苟立十天

13、第12章

　　祁舜端了盆要去倒水：“你现在还有一点发烧，一会儿我们就启程回去。”
　　于好儿伸手拉住他，祁舜转回身，眼里闪着询问的光芒，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在于好儿看来，祁舜总是心情不错的样子，用一脸无忧掩盖住他故意为之的疏离，显得神神秘秘的同时，却已经在自以为是地做着照顾别人的事。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她望着祁舜，想起自己被感动时他在一旁无动于衷的表情。
　　祁舜定定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如果许麦不自己来的话，你就会任由薛师傅把她当做孙女带回去了是吗？”
　　如果许麦自己不说，薛念孝就会把许麦带走当做自己的孙女，顺着他人的欺骗圆了他的心愿，许家失去女儿的同时，薛念孝也会失去自己的孙女。
　　“你觉得亲人是可以找个长得像的就能代替得了的？”祁舜背着她身体一僵，于好儿继续说：“还是你觉得这样薛师傅就会开心？”
　　祁舜不声不息地倒了水，擦了手要扶她，被于好儿推开，他便坐在她旁边讨好似的笑，嘴唇紧紧地合在一起，抿出一条上扬的弧线。于好儿失望地看着他，终于也冲他没有笑意地扬了扬嘴角，穿鞋下床去找薛念孝。
　　许麦正眼圈发红地从屋里出来，薛念孝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与许大成握手：“这孩子也苦，如果有什么需要请联系我，我会尽力帮助她的。”
　　他上前拍了拍许树的肩膀，许树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半步，但还是站住了。薛念孝露出慈祥的微笑：“你一定很喜欢姐姐吧···以后也要保护好她好吗？”
　　许树点点头，嗫嚅道：“对不起。”

　　薛念孝把背来的手提袋留在了许麦家，里面是他置办的各种吃的用的。没有了行李他们回去的路上轻松了许多，却仿佛比来时更加沉重。
　　于好儿咽下祁舜递过来的药，走到驾驶室：“我开吧，你昨天不是没怎么睡嘛。”
　　祁舜：“好”，把车钥匙递给她。
　　大概是药效起了作用，或者是她专注开车，于好儿没有晕车，她很少走山里的路，因此十分小心，从盘山公路下来上了高速，于好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蜷缩在后大座的祁舜睡了一路，一手垫在耳朵下，一手发冷似地抱紧自己。于好儿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暖气开大了些。
　　“你们两个吵架了？”薛念孝问。
　　“没有，想跟他吵都吵不起来——算了。”
　　薛念孝又沉默下来，于好儿抬眼从镜子里看了看疲惫的薛师傅，他两手放在肚子上扣地紧紧的，眼神麻木地望着前面。于好儿心疼他，但也知道薛师傅不愿意让别人担心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腾出一只手叠握住薛念孝的手，轻轻地喊他：“薛师傅······”
　　薛念孝回过神，抽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盼盼一定也遇到了好的养父母，没事的薛师傅，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薛念孝笑了笑，沉默下来，于好儿暗暗叹气，想找些话说，就试探着问：“许麦怎么······”
　　轮胎碾压柏油马路发出安静地嗡嗡声，于好儿要被着沉闷的声音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听薛念孝的声音仿佛从深巷里传来：“那孩子的父母都车祸去世了，她活了下来，被人捡了去，心里落了病，有两年完全说不出话了，后来被许家宝贝着养过来了——也是可怜人啊······”
　　“所以她没有失忆？”
　　薛念孝：“没有，孩子小的时候生活得也挺好的，可是她爸妈怎么出事，她怎么被人贩子对待，怎么被卖到山里，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姑娘该多苦啊，还不如忘了呢······”
　　“那她怎么······？”
　　薛念孝顿了顿：“山里苦啊······”
　　于好儿明白了，即使养父母对她很好，但山里的生活毕竟比不上城里，不舍归不舍，但外面来了一位可以带她离开大山的老人，许麦动摇了，说谎了。
　　“祁舜这小子啊，机灵着呢，他什么都不说，但他什么都知道。”
　　于好儿错愕地望了薛念孝一眼，奇怪他怎么知道祁舜已经看出来了。
　　“盼盼身上有一片胎记，我谁也没说过，但他记住了。”
　　于好儿哑然，她知道祁舜对人像的记忆超常，但没想到细致到这种程度。
　　“是我老糊涂啊，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却打算得过且过。”
　　“您···知道？”于好儿震惊，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祁舜差点掉到车座下面去，但他大概太累了，虽然换了个姿势但到底没有醒。
　　“这十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薛念孝哑着嗓子，声音仿佛掉进了沙窟里：“如果那时我能抓住她该有多好。”
　　那天是元宵节，灯火特别多，街上很热闹，薛念孝牵着盼盼在人群中穿行，盼盼是个活泼的孩子，喜欢一切热闹的地方，对事物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几次三番想挣脱爷爷的手自己跑一跑，可是薛念孝看着熙熙攘攘的人，害怕盼盼跑丢了，他时刻注意着盼盼，却没注意到有一辆车窗糊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不知什么出现在在自己旁边，盼盼举着糖葫芦给他吃，他刚要咬，只觉得牵着盼盼的手一空，回头看到盼盼一脸茫然的被抱到车上去了，他下意识地伸出离盼盼近的左手去抓孩子，碰到她小手的下一刻却被巨大的绝望劈头盖脸地砸得喘不过气——他没有左手，盼盼的小手摸了一下他空空如也的手腕，终于因为害怕而尖锐地哭了起来，下一刻，那哭声被关在了车里呼啸而去。
　　从此薛念孝再也没有见过盼盼。
　　“是我太自私，竟然想用许麦来赎我自己的罪，祁舜说的对，我竟然想把自欺欺人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如果祁舜没有让许树跟许麦说回去会做亲子鉴定，许麦就不会来，我、我就真的会借一个长得像的孩子来代替自己的孩子!我!我!”薛念孝用枯老的右手摘了帽子，抓着自己的头发痛哭起来，于好儿从没有见过薛师傅这个样子，她认识的薛师傅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慈眉善目的，总是安安静静地做手里的事，不焦躁，不颓唐，懂得满足，也善于坚持。
　　可是一直以来都故作坚强不显于色的薛师傅崩溃了。许麦太像了，勾起了他见到盼盼的全部渴望，现在那些成全都化作了泡影，薛念孝撑不住了。
　　于好儿抓着方向盘慌不择路，她想停下来抱一抱她的薛师傅，可是高速不能停车，一时之间急得她手足无措。焦头烂额之际，座椅中间伸出一只手来，拿着纸巾拍了拍薛念孝的肩膀。
　　“好在薛师傅还是盼盼的爷爷。”祁舜的声音依然疏淡，却平白多出了能够使人静心敛气的能力。
　　于好儿从后视镜里看他，他卷卷的刘海睡得乱七八糟的，脸上睡出了花印，图溜着两只惺忪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前面的路，然后仿佛感应到了似的与镜子里的于好儿对视，再抛给她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