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底》苟立十天

10、第9章

　　尽管祁舜尽量选择平稳的路，于好儿也吃了药，但两市交界处的一段盘山公路还是把于好儿转晕了，脸色惨白的糊在副驾驶座上，她还没怎么，急得祁舜一路上都在安慰她，可路却怎么也走不完，后来“快到了快到了”简直变成了他的碎碎念，结果反而变成了是于好儿在安慰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吐着缥缈的气息让他放轻松。
　　薛师傅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两个聊天，不时爽朗地笑一笑，气氛还算融洽，但于好儿跟祁舜都知道他才是最紧张的，只是他们不说，装作轻松地承接着长辈笨拙的伪装。
　　走了快五个小时，将近中午祁舜终于在石子路尽头停了车，祁舜带薛念孝和于好儿到路边缘，指了下方远处的村落给他们看。
　　“下面没有路了，车进不去，要步行。”
　　于好儿下车活动活动还好受了一点，祁舜要扶她，她推说不用，然后跟他一起扶着薛师傅走泥泞的山路。偶有路过的村人陌生的看着他们，自觉地站在一旁为他们让路。
　　边陲山村本就是买卖儿童的法外之地，特别偏远的地方，一个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交换买卖的孩子，孩子变成了中和家庭成员及劳动力的工具，反正住家都离得近，只是叫谁爹妈的区别而已，在成年人眼里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越小的孩子售价越高，男婴比女婴更值钱，一般来说男婴被买卖的比较少，大多数被出售的都是女婴，有了买卖，人贩子便有了动机。城里来的长得结实漂亮的女孩往往更受欢迎，被贩到山里的小孩，人生从此颠覆。
　　祁舜说这个村子叫犁坝村，扶贫工作刚刚才延伸到这里来，穷是穷了些，但民风淳朴，村人热情好客。这个村子建落在山腰上，之前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近些年才受到政策关照，修通了路，但依然属于重度贫困的地区。
　　于好儿真的没见过这么穷的地方，她头一次见到全是用泥盖的房子，路倒是四通八达，只不过泥泞不堪，驴棚挨着住房，草料残渣和动物粪便混合在路上的泥泞里，看得于好儿更想吐了。祁舜扶着薛念孝依旧走得精神抖擞，甚至看出来还有点兴奋。
　　“祁老板，”于好儿气喘吁吁地问：“你喜欢这里？”
　　祁舜摇摇头：“不喜欢啊，可是在别的地方见不到这样的景色，偶尔见识一下也蛮新鲜的，”他站直了身子指着比他们更下方的远处，那里不同于他们身处之处的树木林立，而是碎石遍地，之间夹杂着上一季还未消融腐化的黄草，于好儿瞅了半天才看见那里有一道亮闪闪的带子，那是一条河，大概与山下的春洪同源。
　　“那个是夏令河，上次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很神奇是不是！”
　　于好儿一边敷衍地说“是是是”，一边四肢并用地应付着湿滑的下坡路，本来就自顾不暇，还要照顾着薛念孝，心里叫苦不迭，不禁敬佩起祁老板的思想境界果然异于常人。
　　刚开始薛念孝还时不时地跟祁舜问长问短，不久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于应付山路，他就不再说话了，连带着于好儿越接近目的地就越发紧张起来，偶尔与祁舜的对视也变得忧心忡忡，祁舜只扯起嘴角，一边冲她无声地笑一边轻轻地摇头，用口型告诉她“没事。”
　　“那孩子今年16岁了，在这边的希望小学读小学六年级，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三个弟弟、一个15，两个双胞胎13，,还有一个80多岁的老奶奶，”祁舜接着薛念孝的相册，又腾出手把人也搀下来，“听他们村长说她也是五六岁被卖到这里来的。”薛念孝神色一滞。
　　他话音刚落，从一个干草垛后面走出个穿着老式夹克带着老年鸭舌帽的老汉来，黑红着脸，身躯佝偻。见了他们立刻迎上来，祁舜上前与他握手问好，向他介绍了于好儿和薛念孝，又转头对他们说：“这是犁坝村的村长，也是犁坝小学的校长，许四木。”
　　许四木一一跟他们握手，又带着他们往村里走。
　　今天周末，学校放假，孩子们都回去帮着操持家事了。犁坝小学是一所寄宿学校，周边的小孩都在这所学校里就读，有的小孩家离学校远，要走五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
　　许四木的老伴儿做好了饭，见他们到了，从屋里迎出来亲昵地抓着祁舜的手。祁舜叠着她的手背，两个酒窝深深地陷进去，热络地叫她“赵姨”，笑得乖巧可爱。
　　寒暄过后他们围着小木桌坐下，赵姨一边拉着于好儿的手，一边拉着祁舜的手问他：“这是小祁对象？”
　　尽管她说的是口音浓重的方言，于好儿还是听懂了，缩了缩脖子，正要解释，祁舜朗声一个憨笑：“赵姨今天拿什么好吃的招待我呀？”
　　这个话题转换也太生硬了，但于好儿到底顺着他的话头吞了字，薛念孝看着他俩各自别别扭扭地样子终于笑了笑，转头跟许四木问那孩子的情况。
　　“她在我们这儿叫许麦，”村长说话揉合了普通话和方言口音：“我们村大部分主家都姓许——我记得那会儿见到她的时候，觉得这姑娘长得挺俊，就是挺大个孩子了还不会说话，她爹妈人善，看她跟他们家大儿许树年纪差不多，小姑娘可怜，就没嫌弃姑娘年龄大了记事儿还是个哑巴，掏了四千多块问人买下来了，估计琢磨着将来给许树当媳妇来着，”
　　他替薛念孝把酒满上：“不想过了两三年，这姑娘突然会说话了，还挺会说，又能干又精明，性子又好，现在他们家全仗着那小姑娘操持着，她爹妈宝贝着呢，上门提亲的可多，但是她爹一个也看不上。”
　　“那如果她是我的盼盼，我可能还不容易带走？”薛念孝问。
　　许四海啜了口酒，不置可否地招呼他吃菜。
　　“那许麦现在在哪儿呢？”
　　“家了，先吃饭，吃过饭我就带老哥去。”于好儿心说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儿，这村长倒是一点儿都不急。
　　不过这一桌农家菜看起来黑乎乎的色相简陋，但不知是不是于好儿饿了，吃得倒是很习惯，看得赵姨很开心，不时帮着她夹菜，这令祁舜有些诧异。
　　吃过饭，山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许四海沿着小路往上走过几户人家，在一户篱笆围起来的干净小院子前停了下来，那小院儿里被柴火鸡笼等堆满，但乱中有序，只留出中间一块地皮，被扫的干干净净，门庭整洁，铺着红砖，门口有一小女孩儿叉着腿在磨菜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被主人捡起来扔到背后去了。
　　“麦！”村长用这里的方言喊：“你爹妈了？”
　　那女孩擦了手跑过来解开门栓：“早起带树他仨上山去喽，应该快回来了。”
　　“来，你听木爷跟你讲，”许四木把薛念孝从身后让出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薛老汉，他有可能是你的亲爷爷，你进村儿时也有记性了，你好好想想是不？”
　　薛念孝望着许树，那小脸儿与他的盼盼极像，眉眼间拧着如同儿时的灵秀气，扑朔流窜着一丝笑意。
　　他们就那样对望着，许麦望着薛念孝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轻轻地嗫嚅一声：“爷爷？”
　　薛念孝怔愣了片刻，顿时泪下纵横：“是爷爷的盼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