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屿边

7、君衣青（七）

　　路央缓缓道：“你杀不了我。”话音刚落，季逾只觉得万蚁噬身般痛苦，那股腥辣至极的毒气竟冲破了他的筋脉，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迅速蔓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一般，他忽然手一抖，行川“哐”一下落地，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
　　路央脸色一变，立马上前扶住了季逾，令他靠坐在了墙边，给他把了把脉。是他疏忽了，没想到这毒竟如此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冲破了被他封住的穴脉，蔓延至全身。
　　啧。还是太小看他们了。
　　路央黑下了脸，脱下外袍盖住了季逾，转身走出了山洞。

　　季逾做了个梦。梦见他第一次见到路央的时候。
　　那还是在五年前，季逾刚满十五，而路央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季逾依稀记得，那年天气极好，冬天早早便过了，才二月开头，桃花就已开遍了山野，放眼望去，一片春光好景。蜀中百姓都高兴，说这是百年一遇的祥兆。
　　而那年的百家宴，也正巧轮到季家主持。
　　那天，季府堂前百家齐聚，盛大至极。可各大掌门家主表面上其乐融融，一语一动中却又暗暗争锋，剑拔弩张。季逾不喜，奈何玩伴江棱身为季家大弟子，不得脱身，只好一个人在府内瞎逛。一不小心竟晃至了后厨边的一个小花园旁。
　　说来也巧，季逾儿时曾不经意间在这种下了一株本要死了的桃树苗，命下人日日照顾着，几年后这苗竟慢慢活了过来，长成了一棵漂亮的桃树。想必此时，也已开了花。季逾这么想着，不禁走近，却忽听那花园内竟有人声。
　　这小花园极不起眼，连他也不怎么来，怎会有人？季逾来了兴趣，便从后墙翻上来那棵桃树，偷偷向下看去。
　　那是一名少年，身着青衣，身形挺拔，肤色雪白，眸光流转，眉尾上挑，看着很是嚣张。倒是一副好皮囊，最讨那些闺阁女子的欢心。
　　他竟是躲在这儿舞刀。季逾饶有兴趣地看着，只见那刀法精妙至极，千变万化，叫人眼花缭乱：时而似蛟龙游走，时而似波光灵动，时而似惊雷一响，时而似万鼓齐鸣。招式与招式之间，如涓涓溪流般丝毫不断，又凌厉至极，每过一招便掀起一阵风来，吹得枝头上花都掉了下去，令季逾暗暗叫好，佩服至极。
　　只是季逾在树上还未看够，忽听不远处一声大喝：“路央！你竟躲到这儿了！”寻声望去，竟是路家二公子，路乾。
　　季逾心中狐疑：他就是路央？路央不就是那个武废吗？便先按捺着不出声。只见那路乾嚣张至极，领了一大批小弟，大摇大摆走至路央前，揪住他的领子，叫道：“我说怎么哪都找不到你，竟然躲这来了！哈哈，正巧，本公子练了个新招，拿你试试手，你可给我站好了！”说罢退至三步外，做好了架势。周围人闻言皆大笑出声，神态中满是鄙夷。
　　季逾不禁皱眉。
　　路央只是站在那，冷冷的，一言不发。路乾装腔作势了好一番，这才大吼一声，猛地冲来，竟使了一招极简单的术法，招式普通之外，动作也很笨拙，与先前舞刀的路央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之内，季逾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季逾饶有兴趣地看着，还以为会是场笑话，只是本来一招就应该结束的战局，路央竟没有躲开。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身上，让他不禁后退了几步，露出几许哀求之色。路乾等人哈哈大笑，道：“小废物，以为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哈哈哈哈，蠢透了！我这招怎么样？疼不疼，嗯？想不想学？唉，只是可惜了，你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咯......”于是又是一拳，把路央打倒在地。众人上前，哄笑着，一人一脚地拳打脚踢，看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定不是第一次。更何况这还是在季府！季逾惊呆了。而路央，丝毫没有了舞刀时的凌厉，竟没有一点反抗，只是躺在地上，连连躲避，甚至还有几声哀求！
　　眼见得那些人越来越过分，季逾忍不下去了，跳下树，随手捡了几颗石子，用力朝那群人一扔。几人“啊”了一声，皆瞪了过来。
　　路乾本怒气冲冲，看到他，脸色变了变，道：“季逾？”此言一出，那被石子打中的几人本来摩拳擦掌想要教训他一番，立马不敢动了，只能拼命用眼神暗示路乾帮自己报仇。
　　季逾挑了挑眉，道：“路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路乾神色僵硬地动了动嘴角，道：“哎呀，季公子，我们是有原因的！你有所不知，这个人啊，是出了名的武废！我们也是替他着急，于是想帮他更快地学习这些术法，才用了这种办法。不然他是学不进去的！”
　　季逾心中冷笑数声，看向路央，见他已经站起来了，眼神冷冷的，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季逾心下了然，看来他是有意要装武废。于是道：“我自然明白，路公子也是替路家着想嘛！只是......”他弯一弯嘴角，“这后花园里的绿植乃是家父所种，你们也知道的，我父亲最宝贝这些花花草草，视之如命。你们在这练武，把这绿植破坏了大半，怕是不好向我父亲交代。路公子虽出于好意，我能理解，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在季府。”
　　路乾闻言，脸色不禁有些发白，他听得出，季逾这是在提醒他，在季府，他只是个客人，不是可以胡作非为的公子哥。干笑数声，道：“这......我不知道啊，季兄，这，这可怎么办好？”
　　季逾心里笑道：季老头子怎么可能把他那些宝贝种在这旮旯里呢，这你也信？表面上却一本正经，连忙道：“路公子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必定会去跟家父阐明缘由，想必他也不会追究。”
　　路乾这才长舒一口气，仿佛忽然从空中落到了地上，道：“那就，有劳路兄了。”说罢便想溜。那些跟班见状，也立马底下了头，气急败坏地小碎步跟在他后面。季逾看着好笑，顺脚一踢，把脚边一个石块踢了出去，正好踢到路乾脚下。路乾笨拙极了，竟没反应过来，摔了个狗啃泥。
　　季逾心里开心，大声问候道：“哎呀，路公子，小心点！”路乾回头瞪了他一眼，立马就看不见影子了。
　　真是见势欺人的小人。季逾如负释重地舒一口气，这才看向不远处的路央。想到方才他在树下精彩的舞刀，不禁戏谑道：“小武废？”
　　路央看着小孩子模样，俊俏的脸又白又嫩，还未长开，让人很想捏上一把——哪怕已经青了一大块。路央闻言，冷冷道：“你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