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燃烧的小废柴

7、第 7 章

　　第七章：若得山花插满头

　　满堂灯火通明。

　　景升平和景淙战相对而坐，谈完朝廷大事，像从前许多个时候，遇见不能决断的事，二人总要一起细细思量。

　　有内侍上前奉茶，景升平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李芜怎么样了？”。

　　“不大好”景淙战无心喝茶，茶杯端起又放下：“陛下，我---”。

　　“以后再说”景升平开口打断，看他一眼，起身离开：“早些回去，孤已让人去请丞相夫人，郭太医与你同去”。

　　景淙战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今夜兄长虽然和颜悦色看似与往日无异，投足之间却不留痕迹的拉开君臣之间的距离，不适宜去说某些家事，景淙战只得起身恭送君王：“臣谢旨”。

　　景升平走的有些快，揉着跳痛的太阳穴，凭空穿过来另一个更叫他头痛的声音：“哥哥真就那么坦荡磊落，为何不成全他们？”。

　　宫人们悄悄退去，苏凤染红着一双眼睛：“我有两件事一直不明白，他们的事你最清楚，你为何与她做真夫妻，好，就算那时你需借卿家的势迫不得已，但后来呢，后来你们的寿昌公主没了，所有人都知道，你独独瞒着她，用后宫中同龄的公主冠之寿昌的封号，养在她名下，这么用心良苦是为了今日成全他们？”。

　　景升平回头看看身后的景淙战，又看着妹妹，似笑非笑道：“五年前，你哭着求我让你去漠北，我没有让你去，那时她陪卿太后在浮华山礼佛，才回帝都，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我告诉她的”。

　　“哥哥！”苏凤染无比震惊，为了不让她去，哥哥绑住她的手脚派人在门口日夜看守，他说兵荒马乱太危险，他却让卿青去，按照寿昌公主的年纪算，当时她至少有1个半月的生孕。

　　景升平冷冷的笑了笑，继续朝前走。苏凤染一眼也不敢去看景淙战，转头跑开。

　　景淙战一个人站了许久，只觉面上一片冰凉，抹了一把脸，沉静的走出宫殿，殿外风中夹着小雪，隐隐听见雷声轰轰，他十分想念她。

　　“安王殿下，奴婢有话要说”天空中划过一道电光，景淙战看清她的眉目，是安王府的一个婢子。

　　景淙战识得这个名为盼弟的婢子。五年前卿青冒称平阳郡主从漠北敌营救他出来，他全身是伤，于是他们寻了一户农家住了半个月，盼弟就是这家农户的女儿，后来接应他们的人来了，他带着三个人与援军汇合，让剩下的二十七人护送卿青直接返回帝都，一年之后，卿青独自回到帝都而另外二十七人消失无踪。这一年之中他无数次寻找她的音讯皆是无功而返，途中遇见盼弟，她说她的家人都惨遭敌人屠杀已经无处可去，景淙战将她带回安王府。

　　“殿下”盼弟跪的本有些远，此刻已移膝至他脚边，双手牵着安王殿下衣袂一角：“顺德二十七年，婢子曾在漠北郝博将军帐中见过贵妃”。

　　“你说什么？”一道雷电森然的劈下来，景淙战五脏六腑都被炸开，直接抓起婢子双肩将人提起：“你不是说从未见过她吗？”。

　　“我，我---”盼弟全身抖的和糠筛一般，景淙战双手失力，她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一摔摔出完整的话来：“郝博将军的大夫人把她栓在马厩中，叫她吃人肉，我看见她吃了满满一盆的人肉，满口都是血，她是食人肉的妖怪。我--我怕啊，才不敢说见过她”。

　　漠北郝博---荒漠中真正的禽兽，他们打了多年交道，景淙战太了解了。凡郝博到处，屠杀男人□□妇孺，村庄皆成绝户。无数腥腐妖艳的血色，无数嘶声力竭的呼救，排山倒海的画面呼啸而来，如果当时卿青在其中，景淙战只觉天旋地转，四肢百骸血液逆流，心间一片冰冷。

　　夜色中，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徐不疾叫人莫名镇定，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婢子造谣生事，来人，封住她的嘴，拉下去”。

　　“娴--娴妃”盼弟万想不到他们身边还有旁人，这个旁人还是太子生母，眼中闪过恐惧之色：“王--王爷恕罪，恕罪”她惊恐的摇头倒退，似要逃，二三粗壮夫人麻利的上前将她按住，口中塞上布团，盼弟呜呜的看向安王，此时景淙战早已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失神落魄的望着浮华山下蜿蜒而上的灯火。

　　等人拖下去后，娴妃道：“安王殿下，山路结冰车马无法行驶，请殿下在山上暂宿一夜，等明日午时天暖通路后，在同郭太医一起上路”。

　　景淙战脸上寂静如死，也不答话，只管大步朝山下走去。

　　“这？山路湿滑难行，徒步下山没有三个时辰到不了山脚”郭太医接旨在此等候安王，颇是为难的用目光询问娴妃。

　　娴妃也是无法，吩咐宫婢准备冰雪天的长靴，郭太医吃惊道：“娘娘现在要与臣同往？”。

　　娴妃点了点头：“贵妃那里，陛下是不放心的”。

　　三人一前一后行于冰天雪地中。景淙战越走越快，娴妃却没有被落下来，这和她的出身有关，她幼年家贫，常上山砍柴担水，后来有幸被太子收在房中，但那时太子府的光景比她少时家中好不了多少，在朔溪时也是砍柴担水，偶尔还要侍弄门外的两亩田地，所以走起山路来毫不费力，而一直养尊处优的郭太医，看着前面的两位贵人，不敢不尽力，一心怕脚滑又怕跟不上，连心里叫苦的时间也没有。好容易走到天亮，山脚上一看傻了眼，连接着对岸的吊桥被冰雪压塌，千丈长桥身全垮在河水中，当真是冷风飕飕飞鸟不渡。于是他们又走了一个时辰，转到浮华山的另一边，另一边备着渡船，郭太医当时就崩溃了，另一边处于浮华山的背阴处，十几艘大船齐刷刷的被冻在沿岸，想要起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此处驻守安防的御林军副将道：“殿下莫急，这里有只小船，平时用于大船之间的联络，我叫人去抬出来”。

　　真是只小船，一个人就能抬起，在冰上推着入了浅水中，咕噜噜船底冒泡，船底裂了条小缝。副将脸色铁青，当时就要给看管小船的兵卒治罪。

　　浮华山三条路，两处接水，剩下的一处与山水坡方向相反。但比起在这里干等到午时，他若花半个时辰走到东侧关口，骑马快行，午时就可赶回山水坡。景淙战绝然的朝东走去，这一次，郭太医看着娴妃没有动，他自己也就没有动，已经足足走了四个时辰，他实在是真的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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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仰着脸，卿青从未看见过这么好的太阳。

　　阿芜半靠在垫了狐裘的太师椅上，全身晒得懒洋洋的，他用手肘捣了一下身边人:“你看，真像南瓜饼啊”。

　　“为什么不是咸鸭蛋的蛋黄呢？”卿青吃吃的笑起来。

　　阿芜咳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今日我为你们主婚”。

　　卿青不笑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不告诉他”。

　　阿芜愣一愣，咧开嘴：“还有最后一件事，当年开城门后是君明湖先替我顶了罪，他让我护你去弛落，还有我们从弛落回来，你生着病，照顾你的也是君明湖，那家伙一向骄傲的要死，我一回来就被我爹抓回家打断了手，照顾不了你，我藏着你却没有大夫愿意给你看病，谁都知道瘟病传染是会死人的，那家伙倒是不怕死，后来我听说那年他生了场大病，应当也是瘟病，园中葵，之前不说因为他不让，但我快死了，总要让你知道，不然来日阎王爷查账，怪我占了别人的公德，我岂不冤枉”。

　　“君明湖”卿青重复了一遍，垂头低低道：“想起小时候同你们射箭骑马逛花楼，不是我自称卿家的表哥女扮男装有多高明，而是你们不想为难我而已”。

　　阿芜感叹：“是呀，大赢的李秋君卿四个百年世家，留居帝都时的府邸在一起，卸甲归田的老家也建在隔壁，从小玩到大，四家十几个少年，里面不乏聪明人，却至始自终没有一个人拆穿你”。

　　日悬于顶，一步步挪移，有云飘来飘去，日光已不像午时那样恒定，倏忽间的阴晴在眼前交变着光影，阿芜又一次看向门口，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他抓着卿青的手，“咳咳咳”，“咳咳咳”，卿青的手被握的生疼，“咳”。阿芜瘦弱的身子弹绷着如满弓，脸色从红到青从青到白，眼睛如鱼目般翻瞪。相握的手一同用力，卿青将头靠在他大起大伏的胸前，轻轻道：“你放心，我会等他到明日，你走了，我绝不为你掉一滴泪，你以前很惋惜那孩子没能生下来，还说生下来你帮我养，以后长大可以陪着你，我让他以后都陪着你，有他陪着你，你就不会寂寞了”。

　　天上的云来了又走，薄薄的日光在她脸上晃荡，那地上面盆一般大小的雪丘上散着黑珍珠金棕叶，昨夜堆的雪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握着她的手掉了下去，她的耳中再也听不见他的心跳。又过了片刻，太阳开始失去温度，卿青站起身叫人来，叫人将阿芜抬上榻，后面擦洗换衣却不许旁人在，等她再唤人的时候，榻上的人蒙上了一床大红色的薄锦被，她让下人连着榻上的锦被一起将人抬入了棺。

　　卿青坐在阿芜的棺前也开始看向门外，他那么想知道谁会来吗？

　　太子元谦来了，元谦替我从安王府的腊梅树下取回了那孩子，我将那孩子和项上的金锁都放进你的棺中。你的阿爹阿娘来了。你的阿爹苍老了许多，鬓角全然花白，那双你最怕的神锐眼睛黯淡无光，再不能一眼就看穿你有没有说谎，笔直的背弯下去，跌跌撞撞已显出龙钟老态，再也不能步伐矫健的追着你打，你的阿娘一生大风大浪面前从不失态，现在如乡野村妇般嚎啕着，“幺幺”“幺幺”反复喊着你的乳名。阿芜，他们哭的好伤心，我也好伤心，但我答应你不哭。

　　阿芜，日已西沉，我们等的人，怎么还不来？

　　阿芜，月已升起，我们等的人，怎么还不来？

　　阿芜，子时已过，我们等的人，还没有来。已经是隆胜二年腊月十九，整整七年过去了。

　　阿芜，原来回到顺德二十六年腊月十八，什么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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