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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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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去也终须去
顺德二十六年腊月十八,明帝七十大寿,于永福宫宴请群臣,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酒酣耳热之际,卿国公在先帝面前说想将家中小女嫁给六皇子景淙战,当时场面瞬间冰冷,因为谁都知道国公家的小姐是太后属意的未来皇后之选,也就是说,她的夫君将会是未来下一个大赢之主,而六皇子景淙战为宫婢之子,出生卑贱一直不受帝宠,按理说,他的辈分是升字辈,但明帝却赐名淙战,因他的母亲出生淙水,好叫他记着自己从何处来的,他也是唯一个弱冠之年没有封王没有开府建牙的皇子。他常年跟着失宠的太子住在溯溪,若非陛下七十大寿,寻常年节的宫宴上从没有他的身影。所以徒然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先是有些陌生,然后是不可思议,最后是觉得国公酒喝多了在开玩笑,但是国公这玩笑开的有鼻子有眼,当即商量起婚期,众人正越听越莫名其妙之时,又多了一个凑热闹的人。席上漠北的皇子忽然也向陛下提起亲来,求娶的是平阳郡主苏凤染,太子的表妹。陛下当场表示愿结两邦永世之好,就要成全这桩婚事。谁知一向怯弱好欺的太子殿下忽然站出来以表妹体弱不能承受大漠风沙为由表示反对,陛下震怒将太子拖下去打了五板子,很快的,歌舞声又起,没人关心受罚的太子,看陛下的态度,太子被废只是时间问题,也没人关心平阳郡主的婚事,反正要去大漠荒野的又不是自己的女儿,他们真正等着的是卿国公未说完的玩笑话,谁知这谁都不关心的事儿却翻不了篇,又来了一个不识时务的二愣子货。
你说巧不巧,这二愣子货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现在极为关心的公国府未来的女婿----六皇子景淙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六皇子向陛下请旨,求娶平阳郡主苏凤染。漠北皇子一听乐了,在陛下再次大发雷霆之前,他要求和六皇子来一场大漠上男人与男人的对决,谁赢了,女人谁带走!陛下只好应允。满朝文武重臣共睹了这场赛事,许是因为六皇子获胜为陛下脸上添了光彩,逃过了一顿板子,漠北皇子热情促成,众臣乐得讨个好彩头,陛下主婚,漠北皇子为媒,不必择日,就在这大殿之上定下鸳盟祭拜天地,后宫殿宇众多又怎会缺了他们的新房。双喜临门,宫中一片欢庆。这是顺德二十六年腊月十八未时一刻发生的事。
戍时三刻太后回宫。太后卿氏是天熙帝的皇后明帝的嫂嫂卿国公的长姐,没有她,明帝想要弟继兄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明帝对她极为敬畏。白日太后在香佛寺为陛下和百姓祈福,傍晚归来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太后殿上说了三句话,第一句对卿国公:“你是个人才,你这样的人才,看中的又是什么样的人才,叫他来”。
太后打量景淙战,心叹好干净的一个孩子,越看越觉玲珑剔透,竟是比她见过的各家公子们都要漂亮,偏生这漂亮里不显羸弱,长身玉立在那里勃勃几分生机,若与青儿站在一起必是一对璧人。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卿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太后并不识得是哪家公子,一边的女官在耳畔道明了身份。第二句太后对景淙战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哪里是卿府攀得上的,如今既已成家,自当立业,近日驰洛动荡,皇家血脉更是责无旁贷,不得耽误,即刻启程护卫国土去吧”。
即刻就是连道别一声也不许,羽林军半押着出的皇城。新婚夫妻当夜分离,一别经年。
第三句,太后转向明帝:“卿家嫁不出去的丫头您看着发落,问问哪家不嫌弃?”。
陛下不敢出声,半响后道:“阿远生得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孤一直在想,孤的哪个儿子能配得上,想了这么久,也应该有个结果,不然辜负了一双儿女的青春好年华”。
亥时一刻,国公府四小姐被立为太子妃,按照祖制,婚期定在一年之后。
当夜这个消息传遍帝都,多少官员围坐火炉夜不能眠。
注定的皇后嫁给了当朝太子,这本是最合理的安排,但若太子只是虚有其名的太子,那么注定的皇后怎会是皇后?除非----。
这个除非造成了一个结果。太子的处境更加艰难。所有人不再手软,因为陛下已经给了他们一个期限。只有一年。这一年,卿家上自太后下至小厮对关于太子殿下的一切不闻不问,直至一年之后太子大婚。
不论是下毒刺杀栽赃陷害,景升平活到了顺德二十七年腊月十八。前任太子妃过世之后的第四个年头,太子府中迎来了第二位太子妃。
几日风雪之后天空放晴,景升平拾起一枚梧桐叶,仰头看着天空中黄灿灿的日头,手上随意的转着梧桐叶的叶梗。几晴几雨,天意如是,人生如是,得失如是。
“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苏凤染坐在梧桐树下抹着眼泪,阳光下她的悲伤依旧悲凉。
景升平看了看手中的梧桐叶:“那个时候如果阿战没有保住你,你嫁去了漠北,现在会在想什么?”。
苏凤染打了个寒噤,漠北人彪悍成性,她见着当初那个漠北王子粗犷的身躯就浑身发抖,如果在漠北生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每天想的应该就是哥哥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景升平道:“可幸我、阿战还有你,我们仍好好的在一起”。
苏凤染垂首道:“我知是我贪心,但--”眼中又泛起泪花:“阿战会回来吗?”。
景升平点头:“他是大赢的安王殿下”。
“你说谎”苏凤染流泪道:“李芜快死了,她身边再没有旁人,阿战不会回来了”。
“染染”景升平弯腰从地上一片一片的捡着落叶,慢慢道:“李芜死了,她也绝不会原谅阿战,此生,她绝不会原谅阿战”。
“为什么?”如果可以在一起,为什么不原谅,苏凤染不信:“绝不原谅,她为什么还要叫阿战去见她”。
“五年,她只见了阿战这次,理由我确实不知”景升平直起腰,成为帝王后,不再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和情不由衷,从前的许多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只有这个时候,他会清楚的意识到,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你若问为什么她不原谅阿战,因为你,平阳郡主苏凤染”。
“我?因为---我”苏凤染没了底气,咬唇道:“阿战是为了护我,但那之后,李芜一直在她身边”。
“李芜的病本可以拖到明年开春,他出帝都后不吃药也不让太医问诊”。
“他不想活了?”苏凤染惊道。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但人的心里,有许多东西比命重要:“他只是不受孤的恩”。不受恩惠便不会被恩惠束缚,李芜要她坦荡立于天地间。
“陛下希望她回来吗?”苏凤染攒着最后的一丝勇气,她想无论答案是什么,她其实都不想听,但她偏想知道。
“希望?”陈景升收起十来片叶子,站在很远处伺候的总管大人看见,连忙呈上平日里盛叶子的竹篮,篮底一些没有封干好的梧桐叶边角开始生出褐斑,陈景升示意总管退下,他像田间晒谷子的老农一般,将一篮的梧桐叶齐齐整整排在树下,淡淡道:“李芜死了,她也绝不会原谅我,此生,她绝不会原谅我”。
为什么?这次苏凤染没有问,她默默的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梧桐树,阳光照的她眼睛刺痛,她只能用手挡在眼前。那些剩下的叶子,都可以数的清。
为什么?因为她---苏凤染。
因为当初哥哥护住了她。他们都护住了她,然后,他们失去了她,即使李芜死了,此生,她也绝不会原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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