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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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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的云从四面八方赶来,盘踞在皇宫上空,猝不及防的就倒下一云的雨。
“大小姐,请您先避一避”引路的内侍再一次恳求。
“也好”卿青站在大雨里,像是忽然想通了:“我去避避,你先去皇极宫给太皇太后报个信,就说贵妃来看望您了”。
“是”内侍不由多看了一眼,他在宫中的时间不短,对这位贵人的脾性还是有所了解的,从前不是那种被遣回家还要端着名号的人。或许盛名富贵的时候不觉得,失去后才会对曾经天子的宠爱念念不忘吧。
卿青径自走到熄风塔下,抬头望着高高的塔顶,望不见塔尖明珠,高插入云不见塔顶明珠,团团流云之中依然高傲的端着嗪首,从塔顶下看,她不如一粒尘沙。当的血已流尽---卿家还剩--泪。
天空传来洪亮的丧钟声。
“贵妃娘娘”。头上多出了一把伞,高公公撑着伞欲言又止,他在陛下身边多年自认见惯了沉浮起落,此刻也不由不为卿家的事唏嘘,低声道:“您这又是何必呢”。
卿青望着熄风塔的塔顶喃喃:“陛下”。
“陛下顾惜贵妃,遣小人迎贵妃去皇极宫?”。
顾惜?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阿芜那个时候不吃药,是真真切切的想死。
这人世如此的冰冷,只剩她一人在此,卿青一只手伸入袖笼中,攥紧妹妹留给她的竹筒,他们为她千般谋算,想她好好活在这人世。
卿青转头看着高公公,半响后道:“此次进宫,我是来探望公主殿下的”。
高公公万万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四下一望,也是大半的真话:“贵妃您可想好了,太皇太后许是有话留给贵妃呢,您不去岂不是辜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对您的期望了吗?”。
卿青眉目冷下来:“卿家和我,从没辜负过太皇太后”。
高公公没料到自己一句普通的话竟让这位发了怒,默默纳罕的同时立即道:“是是--”。
“罢了”卿青萧然一叹,注视着高入天际的熄风塔,道:“太皇太后一生爱美,见我这幅模样必然生气,大人能容我稍作梳洗吗?”。
“是是是”高公公连连点头,叠声叫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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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宫
卿太后历经五朝,二十余年来她的威赫早已渗入了景氏王朝的血脉之中。即使是那些在背后锤天遁地咒骂她怎么还不死的宗室人,在此刻也不会否认,她是个伟大的女人。
太后的榻前竖有百鸟朝凰的大屏风,屏风内以孝善著称的帝王握着太后已然冰冷的手哀痛不已,太子跪在榻旁,唯一一位能近榻前垂泪的女子是帝王的淑妃,也是卿家的姑娘。屏风之后后宫众妃由太子生母娴妃带领着啼哭,一时湿热的雨天被渲染的更为陈厚湿漉。
三公九卿皇亲国戚在太皇太后的寝殿外跪满了十几排。卿青走过去跪在他们其中,高公公进去通报。
许久之后,帝王赤红着眼睛从太后的寝殿走出来,殿外那些叔叔辈的老王爷不失时宜的高呼着:“望陛下保重龙体”,余下的大赢功勋贵胄们不甘示弱,淅淅沥沥的开始嚎啕起来。
她站在熄风塔下时,景升平便知道,后宫三千粉黛识时务知进退之人是他的贵妃。景升平走过匍跪在地的人群,停在最后一排。
跪在他脚边的她,仿佛是一只芊芊然折翼的蝶。
高公公上前将人搀起。
“谢陛下”雨势小了很多,绵密的雨还是打乱了她新梳的发髻,几缕青丝贴散在颊边,国色带雨,不胜凄凉,不胜娇弱,不胜让人怜惜。
卿家决断狠戾的自罚之法着实令景升平口齿生寒,但人毕竟都已死了,国公又是新朝功臣,外加如今太皇太后新逝,卿家一族孤儿寡妇,他不可表现的太过凉薄。聪明如她,应该知道,后来入宫的淑妃不过是帝王对卿家最后的隐忍,卿家轰然倒塌这种隐忍里所当然的随之崩解,怎比她这个当年伴随君王一路走来的昔日太子妃,只有她回到宫中,卿家才可能保住最后的一丝荣耀。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在太皇太后的寝殿前,大赢的君王将会成全她所有的恳求。
卿青重新跪在君王身前,取出袖中竹筒,转开竹盖取出一张油纸双手奉上,朗声道:“太皇太后遗诏,令小女百日内嫁御史中丞萧照鉴”。
嚎啕声骤然而止。
落雨声淅淅沥沥。
御史中丞萧照鉴乃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郎,此次查抄卿家的主审官员,御史中丞萧照鉴也是三年前卿国公为二小姐卿晚榜下捉来的如意郎君,二人成亲已有三年。
君王的女人,即使是被遣返回家,断无这般大张旗鼓改嫁的道理,然而这是太皇太后的遗诏,又已天下皆知,陛下不能不遵。
众人屏息无语,多少人在心里幸灾乐祸,那个二十岁高中状元成为卿国公女婿后一直平步青云,国公府倒了,还能受到陛下的信任查抄国公府的萧大人啊,你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说不定这正是太皇太后为卿家对萧照鉴的惩戒,胆敢娶曾经最受陛下宠爱的贵妃娘娘,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陛下的脸,陛下还会宠信?
“好”景升平面无波动,颔首:“既是太皇太后的遗愿,孤为你主婚”。陛下果真以孝为先,是天下人眼中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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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测算出七月初七为百日内最适宜嫁娶的吉日,陛下于是将这天定为国公府小姐和御史中丞的婚期。
七月初七是有情人的日子,但世间终成的眷属却未必都是有情人。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捧着衣裳首饰的数十宫婢早早等在了国公府外,卿青从榻上起来,对着大铜镜看了几眼自己,昨夜一夜无梦,她睡的十分香甜,手上拿起榻上穿了许久的孝服,对窗外吩咐:“让她们进来吧”。
“是”门外婢子去通传,不一时,府外的数十宫婢列队跪在眼前,端的是嫁衣如火,红玉如血,另有满盘的金步摇玉搔头,翡翠玛瑙色彩夺目。
一回生二回熟,嫁人嘛!卿青穿上嫁衣,对着镜子却愣住,她努力的回想当初成为太子妃时的穿着,太子妃是未来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嫁衣自然要比任何人的都要华丽。
如何还能更华丽?
卿青摸着宽袂上的一针一线,无处不密实整齐的针脚走线勾绘出层层叠叠的花型。这嫁衣根本就是一副百花图,左袂上牡丹怒放,右袂上芍药含丹,前襟是红梅傲雪下摆是秋菊吐丝,乍一看为红衣举起细看却各有各的色泽,原是五彩纷呈姿态各异。
“这件衣裳本是为今年太皇太后的千秋准备的,小姐婚期仓促,尚衣局为小姐赶制的几件嫁衣贤妃娘娘见了都不满意”伺候卿青穿嫁衣的宫女一边整理着迤地长摆一边解释道:“这件连陛下也说好,就是太阳下颜色多了些,所以娴妃娘娘让尚衣局的人做了一件轻纱裙,小姐将红纱裙罩在外面就好了”。
难怪,太皇太后千秋节要穿的衣裳,自然与众不同。
“让陛下和娘娘费心了”等卿青穿上最外层的薄纱裙,果然看不出其他颜色,就是一件最规矩的红嫁衣了,见过之前的华丽夺目,当下再看未免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侍妆的宫女打开脂粉盒,卿青本身皮骨清美,青黛胭脂三两笔勾勒,脂粉便在脸上交织出一种丽色。
美貌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旁人目光里的羡慕她总是不以为然。
此时此刻此地,扪心自问,这份赏赐真的无足轻重?
一直依仗着,利用着,又唾弃着。早在驰落的时候它救过她的性命。
“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卿青在镜中专注的看自己,认真的就像是少年时品鉴先生留给她的画子,教她书画的先生年过花甲以白描写意的水墨在大赢尊享盛名。
先生说,世间的好坏皆可融在笔墨的浓淡里,世间的色泽唯有黑白,黑白才是繁华落尽的真章本色。
镜子里的美人目光温淡,表情宁和,再看上千年万年你也决不能在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别的来,就像淹没在先生黑白笔墨里万般的姹紫嫣红,镜子里的美人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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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唯有香如故
“吱呀”一声门开,门内走出盛装美人。
来门前搀扶新娘的是宫中资历颇深的女官大人,她同她的主子娴妃一样,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沉稳,看清新娘的脸后,“这--”女官大人险些失态,迅速上前添上红盖头。
一方红巾,将新娘子暂隔与熙熙攘攘的红尘之外。
一段不远不近,不颠不簸的路。
路上卿青什么都没想,落轿了,她就从花轿上走下来。
只有吹锣打鼓声。
微风轻涌,嫁娘莲步款款,每逢一处便有奴婢从门槛内出外搀扶新娘,接连跨过多个门槛终至内堂,内堂出来搀扶新娘手臂的仆妇白发苍苍长的一团福气,她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一手却是压带了盖头下垂坠的流苏,于是选用高林最为轻柔蚕丝织造而成的盖头整个滑溜下来,仆妇赶忙双手去接,不留神踩住红纱裙,新娘前迈一步,红巾红裳剥脱出赤裸裸的千万花色。
一头乌发轻挽,毫无金银玉石,几朵绒花栩栩如生压在发中。
而那张脸,那是一张天神的脸,从壁画上飞临的色彩在凤眼上变幻着褚金蓝绿的光泽,眼尾一抹嫣红极致张扬飞入鬓角,漆黑瞳仁灼灼夺魄。
如此的浓墨重彩!惊动人心,夺人眼目,蛊惑神魂!
仆妇仓促的拾起盖头纱衣要重新为新娘穿戴,卿青伸出手掌,仆妇犹豫着将盖头纱衣递了过去。
新娘握住手中软纱。
景升平高坐堂上。
大赢旧俗,女子再嫁不需红盖头。于是卿青松开手,红纱衣红盖头落地,她从容的走到了内堂中央。
骄阳正好,从窗外撒照在内堂中央,新娘衣百花着百色却未曾被百花百色埋没分毫,远山眉点漆目,巧匠雕琢,天宫点化,新娘子微扬下颌,满堂流光溢彩。
新郎呆立,君王垂目。
两侧高官贵胄中有老者发自肺腑砸吧:“啧!美人”。
一朵笑意在美人脸上慢慢荡漾开,满堂清风围绕,她周身的千花万朵招摇起来,卿青握着牵红的一端,拜天地,拜君王,拜夫君。
“新娘新郎入洞房”高公公颤抖唱喏出一句话,多少吉庆话一句也不敢说,在场的人似乎也没人觉得少了什么,无论老少眼睛追随着一对新人的离场,平日那些以钻营陛下心思的大人们难得的疏忽,直到帝王突然从上位站起从诸臣面前走过,平静无波的脸色临门时丢下四平八稳的旨意:“孤还有朝事,诸卿不妨留下来多饮几杯”。
“是”诸臣由是懊悔,陛下不喝这杯喜酒,他们又如何敢下咽?
高招管不得各位心中的盘算,跟上帝王徒然增快的脚步,战战兢兢。
萧府的后院呈通达的口字型,他们出府的那一路抬眼是一双朝新房迤逦而去的新人,走在与他们并行的另一道上,尚快了十几步。
景升平停了下来。
高招大气不敢出,朝身后一众人挥了挥手,众人悄然的退的远了些,默然候旨。
“阿招,她想干什么?”。
高公公小心翼翼随着君王的目光望去,张了张口,语塞。
君王又道:“你说,她想要什么,有什么孤没有?”。
高公公能怎么说,高公公什么也不能说。
景升平嗤笑一声:“她恨萧照鉴,要报复他,她应该更恨孤”。
“陛下”高公公被吓得噗通下跪。
景升平睨了一眼地上不安的内臣,低低冷笑:“孤同她是灭族之仇”。
“陛下”高公公叩首。
“你去”景升平目光变了又变,望向渐行渐远的那对新人:“孤便成全阿战的夙愿,君无戏言”。
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高招就是离陛下最近的人,陈年往事以及君王隐晦的心思,他都知之甚详,可是这一次,“是”高招跪应着,直到君王离去很久,高招依旧跪在原地,他在认真的思考,思考君无戏言这四个字的含义。
高招是个聪明人,里面那些随陛下来贺喜的大人们也没有傻子,陛下前脚走了,后脚便齐整整的告了辞。萧大人不善交友又非出身世家大族,府中人丁稀少,贺喜的人一走,就显得有些清冷。
喜房中的一对新人,新娘子坐在喜床上,新郎官站在喜床下,没有那闹洞房的人,二人顺顺利利的喝完合卺酒。
萧照鉴低眉垂首心事重重,陛下下了圣旨,他对国公有诺,娶大小姐,出乎意料措手不及不容他多想。
事实上,多想也是无用的,三年前,国公救了萧家六条命,他要报恩:“那天晚上,我没想到国公存了死意”。
“父亲到最后想见的只有你啊!”目光从萧照鉴身上散荡开,凝望着空中的某处眼中渗聚泪光:“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想到那晚国公郑重的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的嘱托,萧照鉴眉头紧蹙蜷紧手指:“国公让我做的事,我一样也没做到”。
卿青轻轻道:“照顾晚晚,不要去向陛下求情”。
萧照鉴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喜榻上的新娘子。
那绝艳的容颜上本是美的冰冷锋锐,新娘子笑了笑,顿时温柔暖意起来:“夫君以后照顾我,待我好些不就行了”。
“你在干什么?”有人踹开门卷起一股狂风,闯进来单手推的新郎一个踉跄,那宫装丽人柳眉倒竖神色激烈,痛心疾首的一手指着榻上的新娘子:“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她来诘问萧照鉴,卿青尚自能理解,无非是一笔风月债,但她看也不看萧照鉴,卿青坐得风雨不动,冷然凝视。
那镇定的眼神如针般扎在丽人身上,她颤了一下上手就扯,竟在瞬间用猛力生生将新娘从榻上拽下,怒骂道:“你是要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吗?”。
卿青无声的摇了摇头,一旁要来搀扶的新郎迟疑的站在原地,到底还是悄悄的移近了几步,防备那陌生女子再次的无礼之举。
见新娘子不发一言的坐在地上,陌生丽人跺脚:“你也配姓卿”。
卿青对宫装丽人点头:“我不配”。
萧照鉴一惊,瞬间出手截住丽人挥去的右手,“呯”谁知那左手出手更快,在众人反应之前敦实的掴在如幻如梦的美人脸上,羊脂玉般的脸盘骤然多了五个指印,迅速肿胀,初红之后开始显出暗紫淤点。
丽人的双手都已被新郎钳制住,她双眼发红的对着地上的新娘子叫道:“你怎么能这样从容,国公死了,太皇太后死了,卿家的人都死了,他们死了,你怎么还能过的这么高兴”她歇斯底里的大喊:“你是谁?你是卿家的大小姐,是卿家无上的荣光,将来入主中宫的皇后娘娘,你都做了什么?你怎么能被罢黜回家?你怎么能嫁给萧照鉴,你忘了是谁来抄的家,是谁抛弃了卿家”。
“嫁给谁是我的事”脸上火辣辣的痛,卿青扶着身后的榻缓缓站起:“放开她”。
萧照鉴回身看了他的新婚夫人一眼,松开了手。
“呜呜呜”丽人大哭起来。
有泪光从卿青眼底闪过,她还能微笑,她还能去安慰别人:“宫中还有淑妃”。
“谁要知道那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丽人边哭边骂:“你不怕天打雷劈死后下地狱,卿家所有人作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手--”卿青脸色大变,拉着她的手往上看,露在外的前臂纵横着青红交错的伤口,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身着如此华丽衣裳的女子身上怎么会出现如此可怕的鞭痕。
满当当奋勇凶悍中终于有了一丝软弱的神色,丽人收起手,将伤口用宽大的衣袂遮盖,也笑也哭:“多年前与大小姐一起登明珠塔,我告诉过大小姐的我的名字,是我父亲想沾一沾大小姐的贵气,才将我的名字改成了卿青草,像我们这样的旁枝末族,能与大小姐有些干系,哪怕成为大小姐身边的一根草,也是莫大的荣幸”说起那些伤痕卿青草也没什么自怜自怨:“大小姐是太子妃未来要母仪天下的女人,留王荒淫暴虐年纪足可当我的祖父,但我想我能嫁给他,成为皇室中人,至少没有辱没卿青草这个名字”。
卿青的年少岁月何其缤纷,花红柳绿里哪里会记得什么青青草,“我不配”不配被这样崇拜这样期待,卿青行了拜见王妃的跪礼,双膝跪在地上,仰头道:“王妃,请永远不要对我寄予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大小姐,您是怎么了?”留王妃双手捧着卿青的脸,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格格不入的刻印着她五根手指乌青的痕迹,泪如断线的滚珠:“求求你”。
卿青闭上眼,无法再看那双绝望中尚有一点不灭星火的眼睛,埋头扣地:“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啊”留王妃倒退了几步,望着地上嫁衣绚烂的新娘子,双膝无力的瘫软在地,满面是泪反复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王妃,王妃”门外慌慌张张的跑进一个水葱似的丫头,急切的把留王妃扶起来:“王爷要回去了,四处找不到您,正在骂人呢”。
“知道了”卿青草当即抹了一把脸,吸了一口气,走出门,站在门外好一会儿,回望新娘又愣怔了很长时间,直到丫头再次催促,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离去。
萧照鉴伸出的手从新娘的臂弯虚托而过,新娘已自己站起来,目光更加的明亮,唇角一勾,光华万物:“萧大人,请永远不要对我寄予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风云突变,窗外下起了雨。
雨从檐下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新房中相对而立着微笑的新娘和严肃的新郎。
高招恰逢时宜的出现在新房门外,敲了敲大敞的门框,谦恭垂询:“有位宫中的贵客,夫人可愿亲自送一送?”。
“自然”卿青笑意盈盈的跨出门去。
一路跟在内侍大人身后,一句不问,高招心中滚滚无尽的惊涛拍岸,好似镇定的模样,眼角瞟着瞟着,硬着头皮道:“夫人,陛下临行前有旨意,要成全您的夙愿,君无戏言”。
“贵客”卿青直视着前方。
“是贵客”高招觉得全身哆嗦的厉害,要是能遁地他立刻头朝下就钻进去,“下臣奉旨行事,夫人恕罪”一礼到地,立刻脚下抹油。
高公公不会走远,就在一边看着他们。
卿青站在回廊上,手一勾:“过来”。
回廊外一个撑伞疾行的小婢不知何事,收了伞近前朝拜:“夫人”。
卿青指了指回廊的另一端,道:“给安王殿下送去”。
“是”能为美丽的新夫人办差小婢子倍感荣幸,拿着伞兴高采烈朝前面跑:“安王殿下请留步”。
景淙战蓦然回首。眼中一朵娇火色罂粟矗立于锦绣花团中,浓烈到嚣张的艳色劫掠世间所有色彩,隔开薄薄雨幕蒙蒙烟云,令周遭一切变得虚幻。
小婢子递上伞:“夫人嘱我将伞送给殿下”。
景淙战低头看伞,没有接。
“殿下?”小婢子纳罕,尴尬的不知伸去递伞的手该不该收回:“殿下?”,无奈的回首想要请示远处的新夫人,然而新夫人不在原地,小婢子失望道:“咦,夫人呢?”。
空荡荡的回廊伴着檐下落雨声。
手上一轻,小婢诧异的转过头,她递去的伞已被安王殿下收下,安王殿下走出了长廊,雨珠落在地上能溅开花,安王殿下慢慢的走在雨中手中握着伞却终究没有打开。
“咦,真是奇怪”小婢子摇摇头,还不如把伞留下来,她要怎么走哎!小婢子抬起双手在头顶窝成伞状冲进了雨幕。
高招在旁捏了一手的汗,思虑二三一跺脚,撑把伞追上去:“殿下的身体刚有起色,切不能再染风寒”。
“你请她出来的?”。
“是,陛下临行前有旨意,要成全您的夙愿” 高招脸上维持的笑意挂不住了,这场天子的家事里,他不仅仅只是传个话而已,只觉脑袋在项上晃荡的厉害,高公公也要哭了:“谁不知道是萧大人奉命查抄的国公府,殿下就不怕大小姐现在意气用事将来后悔?萧大人的事本就不是大事,外调出京就是了,婚姻却不是儿戏,大小姐当局者迷,可旁观的人看的再清,此时大小姐还能听得进去谁的话?”。
景淙战环视着笼罩在大雨里的萧府,冷雨湿气漠漠而生,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回去复旨吧”。
“是”高招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安王殿下手中的伞,简直要喜极而泣,这已是他能预期的最好结果了,换了身后的小内侍为安王打伞,高公公自个淋着雨回的宫。
景淙战买了一壶酒去看望丞相府的贵公子。
李芜的坟头被人照料的很好。坟前开满了硕大的向日葵。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靠在石碑边,景淙战念着李公子常挂在嘴里的诗句,卿青--青青,园中葵。
“不是她”景淙战问坟冢里化为尘土的丞相公子,他在萧府里见着一个嫁娘,着千花万花锦绣衣裳,长着她的模样,但是那双眼睛,如冷泉,看着他的时候冰冰凉凉不曾爱过不曾恨过犹如陌路人!
不是她。同样的脸,却全无她的气息。
“如果她真心实意的嫁给萧照鉴---”在这世间最懂她的人埋在三尺黄土之下,黄土外的他永远都只能站在一旁说着可笑至极的话,景淙战在墓前洒下一杯酒。
萧府里,颠覆十几年的性情和教养,她一笔一笔将赤橙黄绿抹在脸上,完美装掩成一张人世间最美的脸。
她的心,心已失控。
她疯了。
景淙战伸手摸着坟茔上湿漉的泥土,给他刀剑他能用血肉之躯捍卫疆土人民,但要护人心,心有千千结,刀剑无用,他问:“阿英,我要怎么办?”。
李公子不答,阿英也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