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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三) ...

  •   红烛明灭,照暗了罗帐。

      “大人娶了我,大人的御史之职怕是做不成了”。

      “不妨事”。

      “失去陛下的宠信,往后在朝中,诸事都会艰难的”。

      萧照鉴腼腆的笑了笑:“考功名本为了分君忧解民困,几年来一样未成,萧某实不是个受人喜欢的人,往日是国公一例担保才安然至今日,今日之后,如果小姐不介意,正有辞官之意”。

      “也好”萧照鉴与国公府的瓜葛卿青略知一二,不过是晚晚爱慕上了新科探花,探花未中时家中人得罪京中权贵被定秋后问斩,父亲救下那六条命只是举手之劳,他娶了晚晚,如今国公府树倒猢狲撒倾倒众人推,要他娶陛下被罢黜的妃子,他娶的没有一句怨言。

      凭他一个寒门学子,正四品是多少世族子弟一生都不能问鼎的高官厚禄,父亲愿意把晚晚嫁给他,她以为这位萧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却是一个记着报恩践诺的傻子,卿青含笑:“晚晚极爱大人,爱到不懂情为何物却要嫁给你,爱到近之都怕亵渎只是远远望着就能开心不已,爱到将自己心中认为世间第一好的亲姐姐送你做妻子”。

      萧照鉴是个读圣贤书长大的君子,本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听得面色绯红紧皱了眉头。

      卿青倾身稍稍靠近,萧照鉴却倒退了一大步,原先白里透红的脸现下红透了,两手不安的将衣角揪成一团。卿青也是一愣,反应过来,眼里的笑似花开荼蘼渗出蜜来,再不容他羞怯,握住他的手:“我与晚晚不同,晚晚极爱大人,与大人只要名声,而我,我要与大人做真正的夫妻”。

      温香软玉投怀送抱,新郎手脚无措全身僵直,新娘深情款款:“不论大人欢喜还是讨厌,今生我与大人有千日夫妻的缘分。”。

      不过是宽衣解带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
      不过是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
      不过是将这千种风情说与他听。
      不过是漫漫长夜,不虚设这良辰好景。

      世人皆道国公府的大小姐嫁御史中丞萧照鉴不怀好意。

      果然,这红灿灿的御史中丞正四品的官职在同卿家小姐成亲后的第三天就这么没了,御史中丞萧照鉴上书辞官回乡,陛下恩准了。

      然后呢,卿家小姐怎会就这样轻易饶了他,大家等着呢,等着的人在等着,然后却再也没有然后了。

      最后,听说萧照鉴那家伙三年得两,日子逍遥着呢!

      三年之后,在没人想起那个曾被众人妒忌年纪轻轻即是正四品的清秀御史,卿家更是提都没提人起,因为提起来又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一门孤寡幼弱过的艰辛,这些年那些大世家倒得还不够多么,再说,门内无人,与陛下与各家都无妨碍,说来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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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两个孩子都尚在睡梦中。

      卿青为晨读的人送上一杯清茶。

      萧照鉴放下手中书卷,有些惊讶:“今日这般早”。

      “不早了”窗外听得破晓前的几声鸟鸣,卿青将书卷塞回萧照鉴手中,她穿着一身天碧色薄裳裙,发髻梳弄的格外精致,玩笑道:“卿青最喜见卿卿读书”。

      “又胡说”萧照鉴摇摇头,卷起书本重新埋首,日日被她绕着舌头逗趣着: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因她屡教不改,又只在无旁人时说着高兴,萧照鉴只能放任。

      片刻后抬头,发现她正坐在一边出神的看着他读书,仿佛是要一直看下去的模样,她从不在他读书时分打扰他,萧照鉴不由问:“怎么了?”。

      萧照鉴面薄,起初卿青一不好好说话脸皮便红成煮熟的螃蟹,后来听得多了渐渐变成晚霞一抹,卿青极喜这抹晚霞色,总爱用手指来回摩挲,常为指下的温烫流连忘返。卿青用左手手肘撑桌托着下颌,右手五指蠢蠢欲动,终是没忍住摸了上去,指下热丝丝的快意,念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

      萧照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胡闹”。

      “思之如狂”卿青轻笑而起,走前为他又蓄了满杯:“那我走了,阿鉴,不见我,千万不要思之如狂”。

      片刻后晨光破晓,绿荫清风鸟鸣蝉唱,几杆翠竹印在花窗上,萧照鉴轻啜了一口清茶,不过是最为寻常的一日清晨。

      午膳时分,襁褓中的女婴由乳娘喂饱拨弄着手指,乖巧吃完小半碗饭的男童自玩着响鼓,萧照鉴坐在摆好的碗筷前,主事的姨婆是国公府里的老人家,从帝都跟着他们来到乡下,一直打理家中事务,她添置了几样萧照鉴平日爱吃的凉菜:“夫人清晨就出门去拜佛,不叫您等她,您先用些饭菜”。

      “好”他的夫人爱出门转悠,每次必带些路上采来的狗尾巴草回来,萧照鉴便不等了,只是腹内并不觉得饿,简单的吃了些,等他吃完,差不多到孩子们午睡的时候,他抱起一双儿女进了书房后的小竹屋,小竹屋建在水边,山风沁凉十分消暑,他打着扇子哼着催眠的小曲,一双儿女很快在榻上睡熟,平时他也会在儿女身边小憩片刻,今日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读书,临帖竟都无用。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暮色四合山气升腾。

      倦鸟知返,而人,未归。

      萧照鉴强作镇定:“夫人走前可说几时回来?”。

      老姨婆如往日一般张罗晚饭,桌上明显比平时少了碗碟,摆的只有萧照鉴的喜好,老姨婆放好家主的碗筷,气定神闲:“夫人不会回来了,往后,老奴几个会照顾好公子小姐和主人的”。

      不-会-回-来-了。五个大字在萧照鉴脑海中跳动。

      他无法理解。

      口口声声:“卿青最喜见卿卿读书”。

      声声口口:“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忽然想起什么,萧照鉴狂奔回他们的卧房,从绣枕下抽出一卷黑布,黑布被盘捏的十分柔软,自与他成亲以来,她每夜睡前都坐在床头拿着银线绣,他偶尔也瞟过几眼,乌漆漆又白闪闪看不出绣的什么,他将黑布展开,长宽一尺的黑绢横竖规直的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小星星,众星之上有一轮纤月。他沉下一口气,坐在榻上,一颗一颗的数,从一到十,从百到-----。

      他想起她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萧府六条命,只要公子六年光阴偿还。今岁正是他中举的第六个年头。

      她说,不论大人欢喜还是讨厌,今生我与大人有千日夫妻的缘分。自嫁他起,她每日在床头绣一颗星辰,今日再绣,便是第一千零一个。

      她说,萧大人,请永远不要对我寄予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他从来只当她胡说。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将萧照鉴从沉溺的往日回忆中拉回。

      手捧着新茶糕点的小婢进来:“公子小姐已经睡下,主人今晚未曾进食,是让厨房送些饭菜来还是要奴伺候更衣?”。

      窗外一轮明月已幽幽升至半空,萧照鉴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他用尽全部力气将那方黑绢攥在手心,压在胸腔内的重重壁垒越发的沉坠,他摆了摆手,说不出一句话。

      小婢退下,他又独自一人坐了坐,然后步出中庭,如银光辉落满庭院,廊下灯火稀弱,每处主人屋舍外值夜的仆从正靠着门板打着瞌睡,墙角那一大束月下香开的如火如荼,浓郁狂野香气在空气里肆意飘荡。

      月明依旧,花繁依旧,这个家的夫人不会回来了,除了他,其他人都已安然入眠。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他怎会真的以为,卿家几乎生死族灭,卿家的大小姐还能成亲生子心无旁骛心甘情愿的与他在这乡野一隅度此一生!

      阿鉴,不见我,千万不要思之如狂。

      她最后与他这般道了别。

      萧照鉴双睫一颤,满庭寂静之中,胸腔内好似被利爪掘挖去了好大一块,她像丢弃阿猫阿狗一样轻易将他抛却,但他却无法指责,无法指责千日真心相待之后,她笑靥下深埋怎样绝望和痛苦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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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夜,因为今夜满月。

      山岗上站着举目对月的女子,月下一团很小的黑影缩在她的脚下,她看起来沐千万光华,却孤独无比。

      从山岗望过去,可见帝都蒙泽城的北门。从前阿芜守北门,卿青是城门上的常客,月下日下雨中风中的北门,她再熟悉不过,在她的心里,那堵高高的墙从来不是什么阻碍,只是一处风景。

      路旁的马车上赶车的老车夫喂完了马儿,走到卿青身边:“大小姐要是后悔还来得及,仆下这就送大小姐回去”。

      卿青冷笑:“晚晚一贯好谋算”。

      老车夫道:“二小姐希望大小姐您心中从此有牵挂,只有您的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东西,往后不论遇见什么,才能不畏艰难勇敢活下去”。

      “难道不是她想知道,阿鉴会不会被女子的美貌所迷,与他做夫妻究竟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卿青扬眉嘲讽:“她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吗?”。

      老车夫叹了口气:“二小姐在九泉之下总是盼着您好的,她再三叮嘱仆下,若是大小姐您想同萧郎君朝朝暮暮,就算到了帝都城下,也要仆下送您回去”。

      卿青转过身看着老车夫,慢慢道:“二叔,你知道吗,他们生下以后,我没有抱过他们一回”。

      “青青啊”老车夫低声长长的叹息,月光照亮他满头的白发,他眼角沧桑的痕迹褶皱出无尽的悲苦:“既然舍不得,我送你回去吧”。

      “来不及了,从晚晚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就来不及了”卿青的目光忽然变得亮堂起来,迎着九天光辉的满月,目光越过了蒙泽北城的城墙:“我是感激晚晚的,让我有过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爱人,无论以后如何,我的心里都会记挂他们,再难也会走下去”。

      “不会比三年前更难”老车夫浑浊的眼睛透出一丝精光:“卿家已被陛下遗忘,你的心是安宁的,至少不会去逞匹夫之勇”。

      “从前想被陛下忘记,现在又要陛下记得”卿青轻轻叹息:“试探陛下的心,晚晚太狂妄了”。

      老车夫沉声:“狂也罢妄也罢,景升平逼人太甚”。

      卿青闭上眼睛,在月下颔首:“三年前本该同晚晚一起死,今日,何事不可为,又何惧狂妄!”。

      鸡鸣时分北门缓缓而开,今日第一位穿过它的路人是一位牵着马面罩轻纱的女客。

      “哒哒哒”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旭日的光辉照耀在乌衣巷上。

      女客走了一路,走到右排倒数第二个府邸停下,门外没有守门的下人,镇门的石狮瞪着铜铃大眼睛看着她。

      墙角外的花圃早已失了修剪,死去的花草被蒸干了生命里最后的血液,黄如薄纸的叶子大片大片歪倒在地,而活下的则吸纳了烈阳赐予的所有能量和光辉,彰显出生命坚韧的本质茂盛生长。

      畏阳的枯死,喜阳的荣生。

      生与死在同一片土地中转化吸收,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

      女客走上荒草丛生的阶梯,推开朱漆斑驳的门,走进去。

      游子飘零,终要归家。

      步步走去,承载了多少叔伯兄弟欢声笑闹的院落,如今尘封在蛛网中死水般沉寂。

      他们至死都坚信卿青是国公府不灭的希望,那么,她至死都不会叫他们失望。

      父亲,晚晚。

      国公府的大小姐,卿青,归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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