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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及笄礼 ...

  •   今日是夏历三月首个巳日。

      宜安要赶在第一缕晨曦将天地洞开之时,以兰汤沐浴谓之驱邪净身。

      佩兰煎成的水,馥郁芬芳,颇有安神之效,若不是吉时在即,她很想在浴桶里睡上一觉。不得已扶着伊人的手缓慢站起,芳若执起云纹玉灯,那光越过袅袅水汽,落在一方凝脂上,似温泉蒸腾中仰望的那轮月,一环环,晕着光。伊人抖开薄绸裹住她,水洇出来,沁的透明,浑身白玉似的,唯有左腕上淡青色的一抹。

      “哎呀,这枚胎记长大了些!” 伊人惊呼一声。

      宜安睨她,“大惊小怪,一个胎记难不成还能开出花儿来!”

      芳若执灯一看,惊道:“可不就是朵六瓣花吗!”

      宜安只是“唔”了声,犹有些困意,任由她俩为自己更衣。

      云鸾候在柘木屏风之后,见两人扶着她转出来,一身火红缂丝夔凤纹吉服,镶柘黄滚边,交领下露出素白里衣,更衬墨发如云。在蒸腾水雾中,纤纤细步间,娉婷似一朵莲立于秋水之上。

      看的云鸾眼底一热。

      “宜安今日及笄,阿姊有知,定感慰藉。”云鸾望着南边,轻轻念道。她慢慢扬起秀颌,待泪水退回眼底,这才执起玉梳,将宜安的长发总于脑后,发尾盘绕,做垂云状,复又为她戴上白玉耳珰。

      宜安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蓦然回过头来,晃的那一对白玉耳珰好一阵摇荡。

      “嬷姆是母亲的滕妾,既已嫁于父王,却为何从无名分?”

      身为父王妾室却以照顾公主为己任,且从未见过两人同寝,宜安不明白这种嫁人方式,“是不是父王不好,他女人太多忘了给你?”

      云鸾一怔,轻笑道:“名分要来何用?去做他的附庸,成为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宜安见她目光悠远,却是坦坦荡荡。

      “难道不是吗?”

      “当有一日你喜欢一人,却并不想占有他,只希望他仍是他的样子,比之地位、身世、荣华更令你欢喜,那便是出自本心的欢喜,得之忘忧!”云鸾说罢,脉脉一笑。

      宜安迟疑着点了点头,眸光暗淡下来,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要打听这种没有“名分”的嫁人方式是怎么实现的,她觉得甚好——两不相干,自己还是自己。谁知听来一层新的况味,嫁人之后似乎有比“名分”还让人牵绊的东西,居然还能得之忘忧?

      蓦然间,心里一阵烦乱,明明是吃顿腊肉就能实现的事情,偏要这样麻烦。

      上巳日,又称女儿节,在这古老的节日里,人们追寻着原始先人的足迹,祭祀宴饮、流觞曲水、执兰畔浴,除了祓禊不祥,拜祭春神的意义之外,更重要的是少男少女们要穿上崭新春服,结伴游园,踏歌春嬉,这是先人们为了繁衍子嗣而创立的仪式,在民风开化的玄国依然盛行不衰。

      玄国国都甘郸,沁水畔的丛台阁即将举办一场笄礼,连同宜安在内的九位王族宗女要于今日及笄,趁着暮春巳日,阳气清明,祭宗祠,教妇德,以成妇顺。

      指望一场笄礼就能让少女成为女人,这恐怕只能自欺欺人,古往今来,皆证明了一个真理——唯有男人能让少女成为女人!

      可以说有些少女在没遇到爱情的时候被动的成为了身体上的女人,其实她不是从内而外的女人,而有些少女在遇到爱情,即便还没有为爱情献身时,她已心甘情愿的认为自己由内而外都是个女人了。

      今天是上巳日,传说中的女儿节,也是她宜安公主及笄的大好日子,上苍决定送给她一个礼物,给她一个心甘情愿为之成为女人的男人。

      可惜,上苍太客气了,在送她礼物的时候顺手给了一个礼包。

      丛台阁外,天蓝渺远,春风吹过高阑。玉阶之下,忍冬萌出洁嫩的叶,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遮天。

      命运还在等,等着该结束的结束,该开始的开始……

      宜安打扮停当,从妆阁出来,见那几个宗女正站在玉阶上直愣愣看着前方,有人以绣帕掩口,有人轻咬下唇,所有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顺着她们的目光,宜安看到两个男子正匆匆走下玉阶。

      这两人一白一紫,白衣者,青丝高束,身姿颀长,自有一股巍赫。紫衣者,青丝散发,宽袍大袖,甚是悠然自得。很可惜,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有勾魂夺魄之能,要知道,她们可都是眼高于顶的王室宗女啊!

      宜安盯着两人背影,好奇已极,倚着凭栏用力张望,好不容易看到紫衣人高挺的侧颜,而那白衣人却被他挡的严严实实,忽然白衣人偏了偏头,她连忙往前一凑,可惜站得太高只看到他一双眉,翎羽般俊逸。

      就在她怔愣之时,那被叠成同心方胜掖在臂钏里的丝帕却不知不觉飘落下去……

      紫衣人忽然往台阁一指,“等会儿有宗女及笄,错过可惜!”

      白衣人眸光一闪,“好,你去看,大事由我来做!”

      宜安觉得那白衣人的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奈何隔得太远,就见他说着话,一手推着紫衣人继续向前,一手霍然向上,那云袖翻涌似风吹白浪,修长二指轻轻一拈,丝帕如烟,已在指尖缠绵。

      “谁的?”

      紫衣人探手欲抢,宜安吓一跳,这才发现是自己的丝帕落了下去。要知道,女子向男子抛下香囊丝帕等私密之物便意味着对他一见倾心,芳心暗投,是可以私定终身的举动。她连忙闪身躲到拱檐下面,口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们没看到我!你们没看到我!”

      要说这也不能全怪宜安没出息,毕竟连脸都还没看见,万一这俩人是丑绝人寰,宗女们一脸痴呆纯属吓懵也说不定。但坦白来说,穿着一身火红吉服躲在墙角嘟嘟囔囔的样子也确实很没出息。

      好在宗女们还在发懵,顾不上了解丝帕的主人是谁。这时,白衣人将那丝帕一抖,牢牢攥在掌心,星眸瞥过,足尖一点,就见白影翩翩,待站定时,手中已撷得一朵白茶,大袖一挥——

      在宗女们齐齐发出的惊叹声中,宜安终于按捺不住探出头来,见有什么东西翩然飞舞,正朝台阁而来,定晴去看,白色的花下白翼如蝶,系着的正是她的丝帕!

      忽然,紫影飞过,像平地刮起的旋风,好像只要他愿意,绝对能飞到天上去,幸好那旋风半途落地,飞上玉阶的唯有一朵白色茶花。

      “予而不取,老天生气!”紫衣人夺下那丝帕,塞进自己怀中。

      宗女们再一次发出惊叹,听得出,那声音里饱含怨念,心怀不甘。不过她们相互看看,除了看到宜安公主扣墙缝扣的专心致志以外,也还是没能找出丝帕的主人,等她们再低头时却发现那两人已飘然远去。

      一道目光从偏门传来,定定落在宜安身上,这一切画面都被另一个年轻男子看的真切。

      宜安感到有人看她,便抬头偷瞄一眼,一看正是她的大哥哥公子嘉。她不好意思的和他打了声招呼,便赶紧溜到那群宗女中间去了。

      玄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口气,转身进了台阁。

      宜安假装镇定的走出来,“奇怪,瞧他们装扮不似玄国人啊?” 她故作轻松的吹着自己的指甲,心里却好奇的紧。

      有位宗女点了点头,“据闻每年上巳,大王都会邀请戚、曾、申、卫的使节一同观礼,感激这些国家曾经合纵抗荀,帮助玄国夺回寿陵。”

      “怎么看都不像使臣啊。” 她泛起嘀咕,正好有别的宗女搭腔道:“或许是使臣的友人也未可知。”

      宜安“唔”了声,看着二人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依依收回目光,心中莫名怅然。

      忽然,一切嘈杂顿时静止——

      “夏历巳日,泭暨启礼。及笄成人,乃承阴德。启礼!”

      随着司仪一声高报,司乐奏响编钟,宜安连忙打起精神,携众女步入堂中。

      她是逢大事有静气的人,兀自安然走着,一身火红缂丝夔凤纹吉服热烈矜傲,身前及膝长的玉凤组佩沉稳无声,脚下金砖地严丝合缝,凤头丝履踏上去轻若无物,身后八位云髻雾鬟的闺秀轻步相随。

      她们穿的这种吉服通身紧窄,长可曳地,行不露足,最考验人的走姿。据闻有晏人甘郸学步,便是验证玄人走姿之美。宜安师从云鸾习舞,幼功颇深,而玄舞以踮屣为基础姿态——屣,谓小履无跟者也,而蹑跟则为踮,就是穿着无跟的小鞋轻踮脚跟用脚尖舞蹈。

      自她待字闺中,玄国世族朝臣鲜少见她,更有他国使节从未见过她。蓦然间,四下里的目光聚齐了。

      “这就是玄王不肯嫁去荀国的宜安公主啊!”

      有人感叹一句,人群恍然大悟,对于这位敢让玄王向荀国说“不”的公主,可谓慕名已极,此时一个个睁大双眼赞叹——原来步步生莲为这般,龙血凤髓当如是,真真的天家风采!

      座中唯有一人眼角骤紧,一双凤眸愈发凌厉,正是那日明光堂内的黑衣士子,他凝视着台阁中央的宜安,仿若周遭一切都成了虚影,只有她似莲蕊初生般,展露于天地间。

      一个诡异微笑又一次出现在他唇边,看的身边随从心中一惊,这眼神是多么的熟悉,那是攻城破国,拓地千里的号角,随从再看看兀自轻舞的宜安,下意识的捏起一缕发丝不断在手中缠绕。

      待宜安走到堂中抬起头来,是白玉之润,若群星之光,再无人发出声响,而玄嘉心中却有另一番感慨——像她,真是越来越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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