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阙楼云 ...

  •   朦胧中,宜安做了个梦,梦见道一那银色的面具之后,空空如也,唯有炫目的让人不可直视的光。

      第二天醒来,发觉已是睡在自己寝宫,只是那梦依然不能释怀,明光堂之经历有悖于她十余年来的过往,以至于后来的后来她一直误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接着几日,杨柳风中飘起绵绵细雨,四下里满眼润绿,眼看着濯缨桥前的修竹夹道愈发葱郁,拔尖的笋头一个赛一个的高,那几株凌冬青翠的女贞,也萌出嫩黄新叶,一树一树,在暖阳下片片如金,些微风过,灿然如波。

      正可谓春日迟迟,不可复追,转瞬间旬日已过。

      宜安依旧过着嘻乐日子,她是个很会自我排遣之人,既然嫁人已成定局,那就挑个好的,离家近的,时不时回宫住住,日子一般无二也没什么不行。

      只是这所谓的“好”让她颇为费解,坦白说,自小养尊处优,遇到的人都是“好”人,除了王后矫情些唠叨些,她并没觉得有谁不“好”。

      冷不丁又想起道一,此人是好是坏,她还真的分不清楚。再一想,还好不是嫁给他,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他岂不是天天独守空房。复又一想,守空房有什么不好,乐的清净。

      既然“好坏”没得分,那只好分分“美丑”。但凡事都有例外,像太子这般不学无术的美男,她从此亦是瞧不上了。这个主意打定便是有了择婿标准,之后太子陆续又带来些画像,想到这些人总和太子有瓜葛,便被她挑剔的毫无是处。

      她暗自决定,这个人,还是得要她亲自来选。以前嬷姆念叨她,她从不急,可眼下成了人家箸子上夹的菜,砧板上切的肉,干等着被人处置可怎么行?想想王后送来的和合图和那什么郭回,名字起得和灰锅似的,又说什么“一月为限”,这恩典说出来就跟玩儿似的,她绝不能把自己一生给别人玩儿!

      这天午后,趁着云鸾歇晌她再一次溜出宫去,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丛台街,抬眼往那处馆轩张望,心里空泛泛的,总感觉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想起自己那铭牌,红色的铜还真是少见,留着做纪念也不错,怪自己当时怎么不捡起来,现在想仿造一个都难。实在不行,偷出来也行啊,只要翻墙到后院,没准就能找到……

      假如,假如真的再进明光堂,又当如何?

      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还想着进去,还嫌被羞辱的不够?

      不对,她缺的是这牌子吗,她缺的是一个交代!

      如此身随心动又到了明光堂边的窄巷里,壮着胆子假装若无其事往后门慢慢踱。

      踱着踱着,就听墙内一阵踢踏响动,猛然间又听到“抓贼”二字,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转头就跑,却有个人从身后冲来,“嘭”的一声,撞她身上,那人却连句抱歉也不说拔腿就溜,她哪里肯吃亏,瞬间忘了自己也正在心虚逃跑,勾起脚来就将那人绊了个嘴啃泥。

      “哗啦啦”一片脆响,原本揣在那人怀里的东西撒落一地。

      宜安低头一看,瞬间惊呆,约莫十数枚红色铜牌,名字各异,却分明是明光堂之物。大约是一堆铭牌出现在一起,她这才发现,原来每个牌子下面都有一枚小小的像套环似的印记。

      那人摔了一跤,就势蹲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再欲起身逃去。

      “别跑……”

      她伸手抓了一空,就要跟上去,忽觉白光罩顶,一人从墙头凌厉而降,朝那逃跑之人的后心“啪”的击出一掌。

      那偷窃之人随即倒下,白衣人眼眸一瞥,竟从此人腰间探得一枚令牌。

      “甘丹!”

      又是王城之人?白衣人疑窦顿起,将令牌揣进袖中,这才朝宜安遥遥拱手。

      “我说呢,才赶走一个痨病鬼,又来一个黑煤精。怕不是神仙打盹,哪里来这许多妖怪?宜安士子失敬失敬啊!”

      这是极清冽的声音,似琴声铮铮,又似金石凌厉,在这逼仄天地间卓朗徊彻,与那之前的瓮声瓮气似有天壤之别。

      宜安的心漏跳一拍,本想转身就跑,却脚下生根似的动弹不得。

      面前的窄巷,有毛了边的箩筛,磕了沿的陶罐,还有一个站在郎朗日头下的男子,清风夹巷而过,男子衣袂飘飘幻化成风,虽带着面具,却再无森然气息,只觉乌发若瀑,云衫似雪,白银如练……

      看他悠悠然朝自己走来,宜安脑中一片空白。

      “啪!”

      手腕又一次被他扣住,道一的眼睛在面具后眯成一条缝,她看到熠熠光华泯灭不住。

      “松手!”宜安低喝道,“男女授……额,非礼勿动你懂不懂!”她用力挣脱,可他依然拽住不放。她心想真是自作孽,活该跑来招惹他。

      “宜安士子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帮在下抓贼,在下还未曾好好感佩,怎能放你走呢!”

      她狐疑的看着他,炭灰和煤油调和出的黑膏子,乌沉沉细绵绵的,她还另辟新径兑了点香脂,涂上去又滋润又香滑又乌黑,关键还没有姜汁那么难闻,顶着这张脸到处溜达,再没人怀疑她这个黑小子有什么不对,比原来那张痨病脸强上不知多少。

      “你怎么认出我的?”

      道一哂笑,俯身盯着她的脸,又凑近闻了闻,禁不住笑道:“居然还被你改良了,不错。”

      宜安瞪着他,挪开下巴,怕让他发现,自己早已双颊发烫。

      “你才是妖怪吧,连狗都认不出来,这长得是什么眼睛鼻子?”她小声嘀咕着,以为道一并没听见。

      一抹笑在他唇边漾起,弧度清浅。

      “我的眼睛鼻子和我的耳朵一样好。”他欺的更近一些,分明看到她微微一凛,这丝惧意却似溪中鱼儿,转瞬不见。

      她忽然昂起头来,朗然一笑,“你说好就好?我没见过,不知道!”

      不知谁家墙头洒下一枝棠棣花浓,韡韡其华。这又是谁家女儿,小脸黝黑,藏不住一双眸荡涤天地。

      “傻!”

      他唇角更加不自觉的上扬,倘若洗尽尘污,她会是什么模样?是玉兰新妆,飞扬的眉宇披星挑月,那双眸呢,比春光还亮上几分?

      他忽然热烈的期待,有那样的一天,有那样的她,如此这般于春阳,于花下,于他眼中,这般如此的笑。

      一瞬的失神,他说:“你不是就想看我长了什么样子吗?”说着话,轻轻抬起下颌,匀长的手指往那面具上一抹,渐渐露出一只高挺的轮廓。

      她死死盯着面具之后,忘了逃跑,忘了眨眼,忘了喘气……

      “道一士子,哎,我说道一士子啊……”

      就在这时,从巷子深处追出一个人来,他跑的气喘吁吁,宜安认出他来,正是明光堂那位中年管事,只见他正了正自己衣襟,向道一拱手一躬。

      “道一士子,您可让我好找呦!这——人逮住啦!”管事朝地上躺着的那人一看,又要朝道一作礼道谢。

      道一眉峰微蹙,懊恼自己怎么光顾着逗她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趁着那管事低头行礼,他忽然一挥大袖将宜安拽了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遥指前方。

      “出去向左,好走不送啊。”

      宜安矮他一头,兜头兜脸贴在他怀里,只觉一股淡淡松风,紧紧将她萦绕。想推开,却动弹不了……他感到身前被一双弹软物体倔强的撞着,低头看到一抹羞怯在那张小黑脸上潋滟似锦,仿若晦暝的天际抖开漫天霞彩,那眸光似朝霞映着微露,怕多呼一口气便要将之吹散似的。

      此时此刻,天光乍破,洞开的世界中,是溪谷松风,朝霞初照,有些东西唐突的闯进来,在留白的等待中,挥毫泼墨,久久盘桓……

      “走吧!”

      还是他反应快,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推出老远。

      “那位是?”管事看着那踉跄的背影问道。

      “哦,乡下小子初次入城迷了路。”

      宜安听到他的声音又变的瓮声瓮气的,她头发晕,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连忙快走几步,出了巷口往左,这才站定下来。

      遥遥的,看到王宫路门的三出阙在绚丽云霞中隐隐绰绰,奇怪,又是哪里不对劲?她晃了晃脑袋,赶紧找到小诺,茫茫然上了马车,一回到宫,连忙从妆奁里取出那只掐金丝小锦囊。

      咦?怎么系了死结,不记得自己打过结啊!

      她急着拆开,便没费心去想,从锦囊里掏出来一块铭牌,小小的铭牌,已被磨得光润流油,果然有个套环形标识隐在下方,她心中一热,凑近闻了闻,妄想还有松风扑面,可惜只闻到些许铜臭,无奈期待破灭,定定的盯着牌子上的名字,却是越看越迷茫。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又是蒙面又是变声,他在避讳谁?

      以他的身手,那日在明光堂,怎能任由她逃走,而今日又为何替她掩护?

      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好烦,她从来不是个自寻烦恼的人,一个连脸都不愿意露的人,或许根本不值得如此费心费力的琢磨,如此一想,索性把那锦囊丢回妆奁,仔细洗她的脸去了。

      第二天起,她的悠闲日子就到了头,整日跟着云鸾演练笄礼,还专门请了监礼司从旁指正。

      乌飞兔走,转眼间,也终于到了这一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