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歌》涅瞳

43、重生路

　　“她动了，快看啊，她动了！”一名侍女惊喜的叫喊起来，另一名侍女也凑过来看，见到桶里的人虽然紧闭双眼，但是眼皮的确在细微跳动。

　　“太好了，我去告诉将军。”第二名侍女推开木门奔了出去。

　　这两人的对话像隔世的记忆在急切的召唤着她，她想回应，可眼皮却重似千斤。她感觉用尽毕生的力气，这才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细缝，紧接着，捕捉到一抹微弱的光，可是眼前像起了雾，怎么也看不分明。

　　忽然，耳边有脚步声，接着，光明更加近了……

　　“醒了？”

　　珚儿睁着她初生的，懵懂的双眼，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子手持一盏铜灯，灯花映在她宁静的脸庞上，像洛神女娲般泛着神光。

　　“嬷姆？”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这才发觉自己是泡在一只木桶里，大氅不见了，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缎织锦衣。

　　待她再抬起头，却发觉那盏铜灯已蓦然走远。

　　一旁侍女连忙端来灯盏说道：“公主莫慌，这里是黎将军的别院，我叫红袖，是这儿的侍女，来，您先喝口水。”

　　“黎将军？是黎慕？”

　　“正是。”

　　珚儿心中纳罕，当时觉得一阵腿软，莫名落入水中，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正好被人所救，莫非是嬷姆？

　　红袖服侍珚儿喝下一杯热茶，她这才觉得自己真正的活了过来。

　　这温暖的感觉，可真好啊！

　　她由衷的感慨着，忽然转念一想，连忙问道：“那我嬷姆呢？刚才是她吗？可是她救了我？请带我去找她！”

　　她一连串发问，就势从木桶里站起来，红袖一急，又将她按了进去，“是她，算是她救了您，她此刻亦在院中，只是黎将军说了，您要在桶里待满三个时辰，才能把寒气拔除干净。”

　　她这才安静下来，红袖又添了一瓢热水，虽然她有点听不懂红袖说的“算是她救了”是什么意思，但是水里太舒服了，一个从死里逃生的人，贪婪的享受着活着的满足感，即使仍然前途迷茫，但是只要活着就好。

　　她这才觉得好累，只想老老实实的待在桶里。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像个婴儿一般，沉沉睡去。

　　此时，将军府后院的小屋内。

　　云鸾红着眼圈向眼前一位年轻男子躬身道：“嘉儿，这次多亏了你！”

　　那年轻男子连忙伸手扶起云鸾，“嬷姆哪里话来，珚儿是我妹妹啊。况嘉儿幼时幸得嬷姆照顾，如今境况，更要相互扶持才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因新换了一身素色袍服，头发尚未干透，乌沉沉的，更显面容清俊，气韵中正。

　　此人正是当今玄王长兄，原太子玄嘉。云鸾看着他那和玄王神似的面容，心中百味杂陈。

　　今日一早，她看着珚儿出了王宫，莫名的心中忐忑。珚儿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她不相信珚儿会心甘情愿的见郭回，于是便跟在后面一同出宫。谁知刚走到半路便有黎慕亲信来报，只说大事不好。

　　待她急匆匆到了黎慕别院就见浑身精湿不省人事的珚儿被玄嘉抱了回来，听完玄嘉描述，那一刻，她悔恨，却更加恼怒！实没想到她竟是要自寻短见！这才不过怎样的境遇，她竟能寻死，这是她宋云鸾一手养大的孩子吗？

　　便在此时，有侍女回禀说“公主已醒”，云鸾一听这话立刻赶去看望。

　　黎慕转而问玄嘉，“末将得知公子从封地归来，便在别院等候，公子为何会去了丛台？”现下政局迷蒙，公子嘉的行踪不得不让他分外关注。

　　“你可知郭回进言，欲加封我三百户，困我于新封地中，无有传召终身不得擅入王畿？”

　　“已有耳闻。”

　　“你可知那三百户封地，荒僻偏远，远离庙堂？”

　　“却有其实。”

　　玄嘉点头一笑，问道：“换做将军，如此处之？”

　　“江山本无定主，唯贤者居之。”

　　玄嘉沉吟片刻，复又点头道：“将军此言大善，父王乍然离世，若我轻举妄动未免荼害苍生，死伤无辜！现下确非计较得失之时啊。”他叹口气，赧然笑道：“不怕将军笑话，我确实是意难平，将那郭开老贼恨的牙痒，真想一剑杀之，奈何潜伏几日，那老贼一家竟然关门闭户，直至今日，看到有马车郑重出府，这才一路尾随到了丛台，不成想竟见到那竖子欺辱珚儿！”

　　“嘭”的一声，他一拳砸在案上。

　　“公子稍安勿躁，或是天意使然，公主吉人天相，于公子而言亦是好事一桩，现下宜静不宜动。”

　　玄嘉不再言语，看着东北方的王宫方向，那里是他出生之地，蒙受着父王宠爱，一路顺遂直至封任太子，他一心所想都是振兴玄国，直至襄后母子相继来临，他失母失宠，直至被褫夺太子之封，这个王宫都欠他一个解释，他只是想拿回应属于他的东西！

　　良久，玄嘉起身向着黎慕拱手一躬，“谢将军赐教。”说罢，便转身离去。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放弃，只是听了黎慕的话，不能空有一腔孤勇，此事重大，必将慎之。

　　黎慕看着玄嘉飒然离去的身影，他希望这年轻人真能沉得住气，或许玄国还有的救。

　　这时，就见云鸾从后院返回。她脚步沉沉，面上却显得轻松多了。

　　也许每一个人，都是有两面性的，那个在朝堂上铁塔般的黎慕，此时正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情。他将右手轻按在云鸾的左手上，“手这么冰，还担心吗？既然公主醒了，你到暖室陪她吧。”

　　“不了，不见她了。”云鸾笑着摇头，心中气苦。

　　“她既然想死，那就让她死个干净吧，我倒觉得这死路正是上天给的出路。”云鸾殷殷望向窗棂，似一个母亲不愿给临行的孩子道别，心中百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虽说因为襄后近日来的威胁，她整日提心吊胆生怕珚儿出事，可是真的逼她嫁给郭回，那与杀她何异？

　　黎慕听明白了，云鸾是想趁机送公主离开，当此之时，让她离开玄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好，”黎慕沉吟片刻，又道：“宫里我会派人打点，你不用担心晚回，再去休息下。”

　　云鸾抬起头来，目光复又如水般清透。衬着案上的绿萼梅枝，她毫无铅华的面容，是沉着而馥郁的静美，“等尘埃落定，有的是时间休息。”

　　黎慕听了这话心中莫名一凛，“等尘埃落定，我一并带你出宫。”

　　云鸾看着他坚毅的眼眸，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两人脉脉相对，刹那间，灯烛大放光亮，灯芯在猛烈的燃烧后蜷缩起来，可就在一瞬间的光明过后，屋子里愈发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只觉犹在梦中，犹在他的怀中，可那怀抱却冰寒彻骨，她想要用力抱紧他，却始终冰冷一片，禁不住悲从中来……

　　红袖见到珚儿睡醒，忙俯身上前，却看她满眼含泪，两线清流旋即没入鬓角，惹得红袖一阵心酸，连忙将她扶起。这位长公主的事迹早已是传遍街角巷陌，红袖对她自然感佩有加，又忍不住替她难过。

　　珚儿见红袖湿了眼眶，自己到有些窘迫，慌忙擦干了眼泪。

　　“该泡够了吧，快请带我见嬷姆去！”她说着，从木桶里“哗啦”一声站起身来。

　　屋外，天已擦黑，冰寒的风吹在脸上，有种重获新生的快意。很快，红袖带着她来到后院的一间屋子。

　　“公主便在这里住下，我这就去传膳。”

　　“可是……”

　　她正要相问，却见红袖已经离去。遂转身进了房中，这里不算堂皇，却是素洁清雅，她看见本色木案上的细颈黑陶瓶中竟然插着几枝梅枝，不禁心中纳罕，这不是嬷姆最爱的绿萼梅吗？

　　“末将参见公主！”

　　就在她兀自好奇之时，门外传来黎慕的声音，她连忙将门打开。

　　“黎将军——”

　　见到黎慕的那一刻，她竭力克制，却禁不住喉头一梗。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后，珚儿先开了口，“是我失仪，将军快请进来！”

　　黎慕看到她在转身的瞬间，抬袖将眼泪擦掉，他发现她真的瘦了，好像一个孩子突然间长大成人，原本的娇憨之态已是荡然无存，眉宇间却多出一份孤决。

　　“公主如果愿意，可在这院中住下，末将可用性命担保公主无虞。”

　　珚儿终于笑了，“这次多亏嬷姆救我，不知她可好？还望将军告知嬷姆，让她尽快来找我。”

　　要说起来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原本打算将那郭回推下冰湖，可谁知道，郭回没落水，自己却差点淹死。哎，莫非是害人之心不可有？

　　黎慕却长眉一皱道：“公主不应再见云鸾。公主既然寻死，从现在开始就该和从前断了关系。”

　　“我——”

　　珚儿语塞，谁说我寻死了，我这不就是腿一软么！

　　黎慕没给她机会解释，继续道：“况且公主活着，便会被某些人惦记，唯有让公主消失，那么谁也不用再惦记了。”

　　珚儿沉吟片刻，她原本只是想着把郭回推下水，当然，真能淹死他最好，那时自己真是气晕了头，现在想想，若郭回真的死了，襄后和郭开又怎能留她命在，如果自己死了，那谁去找义晟呢，一想到他，愈发觉得活着真好，找到他就是希望。

　　“我懂了，一切听从将军和嬷姆安排。”

　　黎慕见她点头，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帛书，“此乃彭城宋氏住址，云鸾已经派人先去安排，公主随时可以动身。”

　　她接过帛书，看到娟秀的字迹中除了住址，还有一句话：你若真想死，没人能拦你。就当我白救了你。你若不想死，但凭本心好好活着，莫若生不如死。你记住，等你找到自己该做的事，该去的地方，不必依赖任何人便可成全自己之时，你什么都可以失去，但却不再轻易失去！

　　看着帛书上尚未干透的墨迹，珚儿忽然释然一笑，看来嬷姆是生气了，真以为自己想不开了啊。

　　呵~嬷姆您别担心了，我玄珚纵是从云端跌落，纵是一身泥泞，我都会活着，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他，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