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歌》涅瞳

40、金桂劫

　　次日一早，珚儿坐着轿辇出宫，要去丛台街的公主府上办理交割事宜。她已许嫁定亲，却因未婚夫失无所踪，便不能住在这公主府，理应交还出去。按说这样的小事本不需要她亲力亲为，但是昨日她已将下人赶走，而云鸾昨晚很晚回来，一早又被襄后叫走。

　　且她心知肚明，此事定是襄后故意为之，借机折辱她罢了，她又怎能推脱的了呢。只是她此时出宫，确实危险重重。因玄国战败，关于此次荀国出战的理由，即便云鸾再三强调，还是不胫而走。

　　甘郸城内，民怨滔天，他们才不管大公主是否无辜，他们只知道自己没了儿子，没了丈夫，没了兄长，没了父亲，这样巨大的悲愤，他们需要释放。而那大公主甚至克死老玄王，弄丢未婚夫，于是他们恨恨的想，此女不祥，如若她嫁到荀国，荀国便不会出兵，玄国便没有这些痛苦。

　　珚儿心里明白这些，所以今天很早出宫，她不是畏惧，而是懒得解释，好在入得公主府后一切都还算正常。

　　巳时已过，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听说今天大公主出宫到了丛台街，便不由自主的赶过来。当一白一紫两个身影出现在公主府旁时，他们被眼前景象震惊了，就见一波一波的平民百姓像潮水般涌来，围聚在公主府外，拿着石头，烂菜，使劲的朝里面扔。

　　此次荀国趁虚而入，大败玄国，玄王含恨而亡，诸侯间早已噤若寒蝉，更加对荀国心存畏惧。各国国君对于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并不感到开心，唯有担心唇亡齿寒，殃及自身。于是诸侯间纷纷加速结盟，而卫国国君却正好相反，借着玄国大败，更加肆无忌惮的派出人手在玄国寻找金槌，以图巴结荀国。

　　“蠢！”

　　凌风啜了口茶，即便他已经无数次的上书卫王，请求他重结玄卫联盟，此时玄国元气大伤，如果与卫国结盟，必将感激不尽，他日若卫国有难，玄国定愿出手相帮，然卫王却嗤之以鼻，一想只想着投靠荀国，尤不知此乃荀国远交近攻之计。而此时看着玄国这群无知的人们发泄愤恨，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却又禁不住庆幸。好在他们只是攻击公主府，但愿她在宫里，一切安好。

　　忽然，眼风一瞥，不对！这公主的守卫他已经了然于心，近期因为公主婚事取消，府内的守卫撤走一些，这也是为何凌风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准备趁此机会盗走金槌。而此时那朱红府门前，便有六名戴甲守卫来回巡视，比平日多了足足三倍。

　　“店家，这府邸有何不妥，为何人人围而攻之？”这时，身边一人忽然问道。

　　店家朝他答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玄国此次战败，皆因那大公主，若不是她不肯嫁到荀国，玄国哪会遭此一劫，连带着玄王也被她活活气死，这不，大家气不过，这才要来公主府泄愤啊。”

　　“在下听闻公主的婚事已然取消，她并未搬来才是啊。”那人又道。

　　那店家冷冷一笑，朝公主府一仰头道：“巧了，今天丧门星来了。”

　　但听此言，凌风心中一紧，不由得朝那府中望去。

　　府中庭院，那株金桂已然凋谢，此时它身上却挂满烂菜叶子，仍然不断有新的菜叶石头扔进来，砸的的它摇摇欲坠。

　　珚儿站在內厢的门槛边，静静看着那株金桂，身后是原本为她和义晟准备的绣帐，那帐上此时还缀满彩绦。

　　“祸害精！”

　　“玄国罪人！”

　　“还有脸出来！”

　　一声声叫骂从围墙外传来，吵吵嚷嚷，铺天盖地，她忽然想笑，从云端到泥泞，原来这样快。

　　芳若被这场面吓坏了，就要拉着珚儿朝厢房里躲，这时，一个生着耗子斑的守卫朝她们走来，让她们离开内厢，说这里已经交割完毕，不可以再待在里面。

　　伊人一听，气的上头，她指着厢房说道：“挣开你的狗眼瞧瞧，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们毓秀宫的，你谁呀，凭什么不让我们待在里面？”

　　“这些东西啊，”那守卫仰起头来环绕一周，嘬着牙花子说道：“待今日交割完毕，会派人搬回宫里，此时，还请公主离开，或者真舍不得走，也可以到院子里转转。”

　　伊人扭头看着那狼藉一地的院子，金桂树已经被砸的支离破碎，就差一阵风，它就断了。此人究竟有多大的胆子竟敢驱逐公主！

　　“你们欺人太甚！”她忍不住两眼迸出泪水。“看我回去不找大王告状，要了你们狗命！”

　　“这位姑娘，对不住了，咱们也是听令行事。”那守卫说着浮起一脸油腻的笑。

　　“你说，你们听得这是谁的令？你说！”伊人冲过去来回推搡那守卫，可那人却依然不痛不痒稳稳站着，一手揪着耗子斑上长出的黑毛，一手甩着钥匙，好似甚为受用一般，慢悠悠道：“要么回宫，要么去院里兜风，公主还请自便。”

　　珚儿朝那守卫淡淡看去，那人披着甲胄，应该是个小头领。

　　“潘葛，我记得你，施施说她每次出宫都仰赖有你保驾护航，看来潘头领必是母后信重之人，我今日出宫也多亏有你一路护送。如此说来，我自然要听从潘头领的安排，不是吗？不过还请你放心，待我今日回宫后定向王兄如实禀告，也免得你白忙一场。该有的功劳，我劝王兄千万别少。”

　　听了这话，那潘葛脸上一阵抖动，想来襄后让他为难公主，折辱折辱便是，等会要是真被哪个不长眼的砸伤了，自己可得倒霉，于是乎，不情愿道：“行，行，那听我的，现在就走呗。”说着话，便下去让人备车备马。

　　伊人见那潘葛走了，拽住珚儿衣袖说道：“哎呀公主，现在外面全是人，太危险。”

　　珚儿却淡然道：“留着更危险，放心吧，姓潘的不敢胡来。”

　　眼看着珚儿就要提裙出了厢房，伊人不忍心的回看一眼，“公主，那绣帐上的彩绦还是您亲手编的，等我去取下来，回头等这帮人来搬还不知糟蹋成什么样。”

　　珚儿脚下一顿，忽然像踩着一块虚无，身子摇晃起来，芳若见状，连忙将她扶好。

　　“公主？”芳若切切问着，却见她茫然看着前方，目中强忍着泪，轻声道：“不要了，都不要了。”

　　“丧门星，你出来！”

　　“有本事你出来！”

　　“滚出玄国！”

　　府外骂声依旧，凌风看着那汹汹人众，忍不住就要起身冲进去。

　　“我说凌风，”身边紫衣人立刻将他拦住，叹口气道：“你那么聪明的人，眼下犯什么糊涂？你不是没看到，玄国人正在气头儿上，他们嫌她不肯嫁到荀国，引来战乱，你这时候出去，你让别人怎么想她？哦，怪不得不肯嫁出去，原来是有情郎，好嘛，玄王果不其然得气死，未婚夫保不齐就是她自己弄没得。你信不信，你前脚出去，你们俩的艳事就能传出十里开外。”

　　凌风不想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府外的朱红大门，道理他懂，却不能放着她不管。谁能想到当时的于心不忍会成为如今的牵肠挂肚？就像人世间许多事都是始于在乎，而终于太在乎，可惜等明白之时已来不及在乎。

　　他与她，都是他晚来一步，这一次，容不得再来不及！

　　心里想罢，大袖一挥，已身至茶馆之外。

　　刷刷刷，几道白影闪过，就见那几个扔的最起劲的人纷纷回过头来，揉揉脑袋，以为是后面的人砸到自己，这种人最是没有脑子，不肯吃亏的，忍不住便朝着身后破口大骂。

　　“那个不长眼的砸老子？是不是你！”

　　一时间人群中拥作一团。

　　“谁扯我头发？”

　　“再挤我试试！”

　　“娘的，你打人！”

　　紧接着女人揪头发，男人踹腿，公主府外顿时闹成一锅粥。

　　伊人听着门外动静不对，连忙躲在后门朝外看，这一看之下，不禁愁容顿消，跑回去拉住珚儿便道：“哎呀公主，这群人自己斗起来了，咱们趁机快走！”

　　当珚儿乘着轿辇出了府门，纠缠的人群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可等走出去半里不到，就听见大街上异常安静，伊人揭开轿帘朝里小声说着：“那群人围了过来，公主坐稳。”

　　大街旁，甘郸城民众分列两旁，那轿辇并不如他们想象的富丽堂皇，乃是单辕双轮，四面垂帘，帘上挂有白幡，轿前由三名轿夫抬着。人们看到那轿旁跟着的两名侍女，皆是清秀模样，还都是没长大的姑娘，如此一想，大公主亦不过年方及笄，人们不自觉的垂下手臂，捏在手里的烂菜石头，这时候却有点扔不出手了。

　　“闪开，闪开！给长公主让道！”这时，驾马走在轿前的潘葛朝着人群一声吼叫，搓捏自己的老鼠斑，一副趾高气扬模样。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目光再次充满怨恨。隔着轿帘，想象着那害死他们家人的祸害精长得是什么妖艳模样。

　　“扔，扔她！”这时，人群中有个独眼的红衣人忽然叫了一声，朝着车队，轻飘飘扔出一片菜叶。

　　伊人和芳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护住轿厢，拉紧轿帘。周围的人们犹豫片刻，见有人开始扔，便忍不住扔了起来，只是看着两个少女勇敢的护住公主，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也就是朝地上砸去，以当泄愤。

　　“赶走丧门星！”那红衣人又叫了一声，终于有人用力一掷，将一根菜帮子成功砸进轿厢，人们仿佛收到了鼓舞，纷纷挥动手臂。

　　“住手！”

　　忽然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飞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