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歌》涅瞳

39、独味药

　　一月前，为筹备公主府，毓秀宫里的物件被搬出去一大半。

　　此时，珚儿坐在前殿，看肆意的风把殿内白幔吹得卷起，落下，再从她素白裙边狂啸而去，她侧过头，淡淡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除了小诺，都来了。”身旁伊人答道。

　　珚儿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宫女內侍，十余人众，却依然填不满这空空殿宇。

　　“小诺在哪，为何许久没见他？”她继续问道。

　　伊人摇了摇头，又问其余人等，依然无人得知。珚儿忽然有些烦躁，“罢了，回头问嬷姆。”

　　她一挥袖，命伊人将准备好的钱财拿出来，心想，不知嬷姆又被那襄后叫去做什么，还是先开始吧。

　　“你们也看到了，这殿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你们各自随意挑选，此处另有些许钱财，等下伊人会发给各位。”

　　众人相互看看，却齐齐叩首道：“我等愿追随公主！”

　　“走吧，我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再不走，便要等着被襄后处理，那时，想走也走不了。”她叹一口气，彷若自言自语道：“能走快走，谁不想走呢。”

　　说罢，她捏起腰间玉符把玩着，这几日她一直盘算，如果自己能出宫多好，否则困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义晟。只是，若她走了，留下嬷姆她们，她又如何放心的下。那襄后定会找机会除之而后快，有自己在，至少襄后还能看在王兄的面子上，收敛一些。

　　说来也怪，搁在以前，这些人情冷暖她是丝毫不懂的，人的成长好像是一夜间发生，想拦也拦不住。以前有父王在，自己十五年来活的没心没肺，把这些杂事浑然不放在眼中，如今细想想那襄后对自己大约积怨已久吧。

　　她的唇边卷起一丝苦笑，转头看宫女內侍们还都杵在原地不动，便站起身来，对伊人道：“都发下去吧，记得给小诺留一份。”

　　转身正要走出大殿，忽然就听门廊传来争吵声，便前去一看。

　　只见一名侍女穿着银白色宫缎直裾裙，交领上透着细密的雪白毛峰，虽是丧服，品级却极高。珚儿认得她，此人正是襄后最亲近的侍女——碧桃。她正气势汹汹的顶在芳若面前，芳若张开细瘦的胳膊拦她，她却死劲要往里走，芳若不依，两人便吵起来。

　　“贱婢，我奉襄后懿旨前来，你敢挡我，是不要命吗！滚开！”她忽然用力一推，芳若的腰间原本因为折桃木而受过伤，碧桃下手又极恨，就见她站立不稳，眼看要滚下门廊台阶。

　　珚儿一个箭步冲下去，用力托住芳若，好歹没让她撞到台柱上，其余宫女內侍也都赶紧跑出来，纷纷护住芳若。

　　碧桃见她出来，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如今襄后独领后宫，她跟着狐假虎威，好不得意，好像能得她一笑，已是天大的赏赐一样。

　　“哦呦，见过长公主，碧桃实非有意出手，都是这丫头她——”

　　啪！

　　碧桃话没讲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顿时肿起五只鲜红的手指印来，衬着她那雪白毛领，粉白粉白，煞是好看。

　　碧桃吃了这一巴掌，顿时发懵，心想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人怎么一点意识都没有，就不怕我去告诉襄后。可她敢怒不敢言，只能哀怨的看着珚儿，一双杏核眼死死瞪出来，嘴巴里还不清不楚的咒骂着。

　　啪！

　　谁知，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珚儿冷笑一声道：“去呀，告诉襄后，就说我打你了。” 她向前欺进一步，继续道：“顺便问问她，什么时候我毓秀宫不用通传就能直接进的？是她说的，还是王兄说的。你去问她，问不出，就别怪我打你，我也是好心替她调教下人。”

　　珚儿说罢便吩咐众人要将她赶出去，谁知碧桃捂着脸依旧不死不休道：“长公主，奴家原以为您是个聪明人，谁承想，您在这节骨眼上，竟要和襄后作对。”

　　“哈哈哈……”

　　珚儿忽然仰头一笑，“谁告诉你我要和襄后作对？你是不是傻，是襄后要和我作对才是，我打不打你，她都不会放过我，那我何不，先打爽了再说？”她那双极美的眼眸骤然寒光大亮，碧桃肿着脸连忙退后半步，惊恐的看着她。

　　“放心，你跟随襄后多年，我与你也是旧相识，就算要打你，也得给你留点颜面不是。”接着，珚儿转头对着毓秀宫的下人们道：“你们都快走吧。”

　　“不可！”碧桃急忙拦住众人，这才朝珚儿躬身说道：“奴家是有事特来相传。”珚儿看也不不想看她，继续让下人们快走，碧桃连忙说道：“长公主，奴家依襄后口谕，要借毓秀宫的在下人们一用，还请长公主放行。”

　　宫女內侍们一听这话，纷纷惶恐的不敢抬头。怕不是被公主言中，要真被襄后借去，恐怕就是有去无回了。

　　“他们已经被我遣散出宫，名册具已上报大王，即可便走。怎么？我王兄都准了，你还不放行？看来是非要让他们看着你挨打？”

　　碧桃悄悄翻个白眼，此时却也不敢和她硬碰硬，她不怕死，可自己的荣华日子才刚开头呢，复又暗自得意，襄后猜的果然没错，她即便是强弩之末，也会硬撑着护犊子。随后说道：“既如此，那只能有劳长公主亲自出马了。”

　　未待珚儿开口，宫女內侍们却连忙抬起头来，“公主，还是让我们去吧。”

　　“是啊，无论做什么，都让我们去吧。”

　　“哪怕是最后一次了，公主。”

　　众人纷纷开口，那怕这一去便真的性命难保，可是他们虽说服侍公主多年，受她恩惠照顾却数不胜数，心中早已感激不尽，此时又怎能眼看着公主替他们代劳。

　　“都散了吧。劳烦各位良久，也该我代劳了。”珚儿朝他们微微一笑，她当然听出来碧桃使的是激将法，算准了自己会把这活儿给拦下，况且，她今日打了碧桃，襄后那边定是新仇旧怨一起算，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们尽快离开才是。

　　“哎呀，还愣着干吗，走吧，都走吧！”伊人作势驱赶，众人这才红着眼圈，辞谢而去。只留下伊人和芳若留在珚儿身旁。

　　珚儿瞥一眼碧桃，“好了，说吧，何事？”

　　当晚，下人们全部离开，毓秀宫愈发空寂。珚儿正跪坐案边，静静翻看《本经》，天上一轮明月照在书窗，夜凉如水。

　　已是隆冬时分，她却依然不愿关窗，怕暖意醉人，忘了今夕何夕。

　　手中《本经》已至卷尾，她久久盯着那竹简，想起义晟出征前，自己拿着这卷书册，指着院中一树树女贞问他，“女贞子乃是入肾除热补精之要品，肾得补，则五脏自安，精神自足，百病去，竟没想到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十全之药，得之一味何须余药！”

　　她记得自己笑盈盈看他，等他猜透话中情意，谁知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世间哪有独味药，唯有配伍得当，君臣相辅，似那夫唱妇随方可相得益彰。”她怔怔良久，在那话音里得尝五味回甘，就当他是听懂了吧。

　　渐渐的，泪盈于睫，周遭一切不再真实，而她画地为牢，囚困于茫茫迷雾，欲独身渡岸，却不知岸在何方，彼岸人又去了哪儿……

　　伊人芳若见她又沉浸悲戚当中，近日来不知要如此怔忪多少次，她们不忍打扰，便轻手轻脚的熏床铺被。

　　这时，忽然响起一声狗叫。

　　“汪呜~~”

　　俩人一愣，紧接着又是一声，那狗叫打着旋，听着像夹了尾巴的小奶狗。

　　“施施公主！”

　　两人放下被褥就出了寝宫，果然从花园里找到施施并带了进来。珚儿也已听到动静，连忙收敛心情，起身迎她。

　　要说起来，这是她和施施很早以前设下的约定，她将自己毓秀宫挖了个暗门，告诉施施无论何时想来，只要学学小狗叫，她便来花园相见。

　　那时王后不太愿意她俩走的太近，两人便常常用这个办法在花园相会，无非是分享些小女儿家的心头好，你给我一朵花钿，我送你一只香囊，大部分的时候珚儿都要给她带些好吃的。施施好吃，吃起来没个饥饱，王后怕她太胖，便总是克扣着她，她只有到珚儿宫里来，才能敞开胃口吃个饱。

　　要说，施施把珚儿当姐姐，更当依靠。她很小的时候，襄后还未得宠，地位很是低下，那时候因两人年纪相仿，珚儿就和她十分要好，但凡得了玄王赏赐第一时间都和她分享，后来襄后扶摇而上，而她因为人傻，依然避免不了被人嘲笑，珚儿但凡撞见，不论宫里宫外，无论身份高低，她都要替施施斗上一番。

　　在宫里，珚儿仗着自己得父王宠爱，却也无人敢反抗，在宫外，她依然嚣张。有次两人甩掉云鸾逛灯会，有个摊主看施施数不清钱，便笑她傻，珚儿一听，当场便把人家摊子掀翻，拉着施施就跑。幸好后来两人被侍卫找到，否则真说不清是谁连累了谁，但施施知道，珚儿是真对她好。

　　吱的一声——

　　雕花木门打开一条缝，一张小圆脸挤在门缝朝里瞧，一见珚儿，便不顾一切跑进来，还给摔了一跤，珚儿连忙扶她，她便给珚儿一个拥抱。

　　“施施，好久不见啊。”珚儿捋了捋施施额前细软的散发，施施吃吃笑着抬起头来，“大姐姐，美美。”说着话，还伸手取下珚儿头上的白玉笄就要往自己头上戴。

　　见施施还是那样的傻头傻脑，好像永远不知道烦恼，她禁不住心中酸楚。想起来自与义晟相识，就再也没和施施如此相见，不由得将她抱紧。近日变故良多，能见到施施，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我听说你学会了做无忧腊，你可真厉害。”珚儿拉着她坐到案边锦席上，施施刚要坐下，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身来。

　　“施施要睡觉觉，母后凶。”

　　珚儿知道，这节骨眼上，施施定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她能来看望自己，已是万分感激，便也不能多留她，起身说道：“去吧，乖乖睡觉。”

　　施施忽然又将珚儿抱住，“施施要大姐姐好。”

　　珚儿心中一酸，“恩，我会的。”

　　“施施送大姐姐。”

　　但听这话，珚儿一愣，低头去看，就见施施从袖囊里掏出一卷帛画，珚儿好奇的打开来看。

　　怎么是他？！

　　原来，这就是早前郭回的那张画像，画中人，面相端正，看着敦厚贤良。珚儿转头不想接下，但是心中疑窦未消。

　　施施不会平白无故拿这画像来，定是襄后有什么异常举动，她心想，怪不得今天她打了碧桃，却依然风平浪静，想必襄后那边另有坏招吧。

　　她转头，对施施笑笑，“施施乖，姐姐不要。”那一瞬，她突然看到施施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可随即消失不见。

　　施施执意要把画像放下，她跑出雕花木门，再次扒住门缝道：“施施要大姐姐好。”

　　珚儿看着施施背影，终于消失不见，脑海中挥不去是她临走时，痛不可言的模样。

　　她的心里却渐渐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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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