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棠棣华 ...

  •   宜安开始抖,不是害怕,是强忍着想要揭开面具的冲动,忍的手抖。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王兄有次带来的烤蝎子,就是这种又恐惧害怕又想要尝试的感觉,如此一想,肚子里“咕”的一声响,禁不住打个激灵,窘的脸更红了,心想小诺那样的好身手怎么还不来救她,看来今天贞洁、性命还有脸面,总有一个不保,究竟舍谁是好?嬷姆说过,身死事小,失节事大,也不知道小诺现在怎么样了,他要是已经没命了,那……

      他见她冷不丁的发起愣来,那双眸中大约还有前面咳嗽呛出的眼泪,雾蒙蒙的,映着熹微光亮,像有星子隐约其间,看惯了山月霁雨,何曾想到凡尘间能有一双眸净澈若斯。

      他又迫前一步,问她:“题筹带来了?在哪?”说着,竟伸手往她身上搜去。

      他的手顺着的她的肩头就要往下移,宜安先是一愣,立刻扭作一团,拼命抽出自己的手,黛色阔袖下露出了半截小臂,雪藕也似。

      蓦然,他看到一枚青色胎记藏于皓腕之侧,在那抹雪白中似花开一般。

      宜安脱了束缚,交叉双臂抱在身前,他也后退一步,同样抱起双臂,看着幽室里,那一双沉水黑玉,鹿儿似的望着他。

      “稀奇,真稀奇,人家生白癜风,你生黄癜风。我教你个法子,下次用炭灰沾煤油直接把脸抹黑,细腻服帖还防水,癜斑准保看不出,不信你试试。”

      面具后的他,擒住一抹笑,可惜在她听来只是一声鼻子里发出的冷哼,这人看似猥琐,可举止之间刻意疏离,话里话外的像是在暗示什么,难不成被他看出来了?

      她此时方才清醒一些,不管他意欲何为,赶紧逃了就是。心思一转,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堆刀币,左右手开工,狠狠的向他掷去——

      “喏,题筹给你!都给你!”

      叮里当啷,刀币下的雨,劈头盖脸朝道一砸去,也不知是不是道一珍惜他那银缎子似的面具,反正他一转身朝后躲去,宜安趁此机会夺门而逃。

      从连廊径直跑向大门口,门外的阳光让她眼眶一热。一脚跨出明光堂的门槛,忽听脚步声传来,许是道一追上来了,她连忙加快速度,却听“叮”的一声响。

      什么东西落在脚边?

      宜安低头看去,落在脚边的竟是她自己的铭牌,抬头见堂内白影一闪,胸口顿时一滞,这突如其来的心塞是怎么回事?!

      可惜从小没学过脏话,这时候不知道骂什么解气,索性咬牙跺脚心一横,继续往前跑。

      好,用不着你赶,姑奶奶我再也不来了!

      她头也不回的跑进旁边巷子,刚进巷口,便被两人围住,吓得她正要转身——

      “哎呀,公主……”

      伊人拖着哭腔和小诺又拉又拽把她弄上车,小诺抬手一鞭,骏马扬蹄,向东驰去。

      明光堂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兴致勃勃望着大街。

      内厅里,那中年管事一把将宜安的铭牌拍在案上,揪起小厮的脸皮,“你是耳聋心瞎啊!你见过哪个爷们儿咳嗽起来和鸡崽子似的?”

      这时道一已经退回竹帘内,朝他二人拱了拱手,“对不住二位,在下无能,原想着帮你们抓她,谁知那女人太泼,扔刀币和砸砖似的,在下险些被钱财击垮,实难招架,就想着拿铭牌把她砸倒,可她鞋底子太厚,既然管事捡回来,那你们收了吧,她恐怕不会来了。”

      管事的憋的心口疼,没见过这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堂主的座上宾呢。

      管事松开小厮,向道一拱手,“多谢道一士子,都是我等疏漏,才让女子破了堂中规矩,当无下次也!不过……”那管事沉吟片刻又道:“道一士子不是不知,这铭牌乃是堂中独创,严禁外传,还望士子日后多加留意。”

      道一长长的“哦”了一声,嘴上应着“正是,正是!下次扔题板即可,铭牌还是免了吧。”心里倒有些意外,莫非这铜牌子有何玄妙不成?

      小厮叹口气,他真悔啊,原想着人被道一拽走,等会再抓也来得及,谁知道他竟能让人跑了,“她来了才好,下次准逃不了。好大一条肥鱼溜了,还是条宫里的鱼。”嘴里碎叨念着,随手找个答瓮将那铭牌埋了进去。

      正厅里,看热闹的人已然散去,黑衣士子依旧坐在那张角落的条案旁慢慢啜饮,等管事和小厮走后这才对着竹帘说道。

      “士子请留步,在下从一进门就见士子之名高挂题筹榜榜首,尝闻士子作答,今日竟有幸听到士子提问,在下想知道,适才问玄王的那两问,士子自己可有答?”

      道一本欲起身离开,听他如此说便在帘后立住,答非所问道:“敢问士子可否初到明光堂?”

      黑衣士子微微仰头道;“正是,如何?”

      道一从竹帘内伸出一条修长手臂,雪白云袖下,五指朝前虚虚一指道:“前厅有题板,这会儿人都回家用膳了,估计不排队,你只要写我就答,我说的!”他说完话,双手都伸出竹帘,朝黑衣士子拱了一拱,带着他那子雷兄转身自去。

      “这人岂有此理,我这就——”

      黑衣士子一抬手,阻止了身边随从继续说下去。“小羽子,你说朕此次入玄所谓何事?”

      那被叫做小羽子的随从尚有不甘,扭脸说道:“此次入玄所谓二事,一探玄国虚实,二寻金槌下落。主公问这作甚,那人对主公无礼,小羽子不依,这就带人抓了他去!”

      黑衣士子笑着摇头,“不够,两件事不够,还有一事,去给朕查,查那道一究竟何许人也,记住,是查不是抓,不许动武,不许被他发觉,若办砸,朕不轻饶!”

      “喏……”

      小羽子带着哭腔拱手一躬,黑衣士子继续说道:“这玄国朕是熟的不能再熟,此次一路北上就想看看有何新锐气象,可惜啊,依然吃着主父老本,靠着黎慕打仗,和十年前朕离开时没个两样。这老玄王,还是那个爱缩头的老乌龟,他居然和朕耍硬气,不肯嫁大公主!哼,他到底哪来的胆耍硬气,说起来,朕倒想见见那位大公主……”

      他的目光越过正厅二十多条竹木案,越过雕栏窗棂,笔直往东。

      宜安的马车继续向东,玄王宫已然在望,随着车辆辚辚进了路门。她身上,脸上已被伊人收拾停当,公主还是那个公主,只是失了魂似得,恹恹的靠在轸栏上发呆,忽然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暗想,莫不是有人骂她?

      “哎呀,公主,您好歹说句话啊!刚跑出来那样的模样,真是吓死我了。这都进宫了还跟丢了魂似的,等会嬷姆问起可如何是好?要是大王也在,那……”

      不知道那句话奏了效,宜安直愣愣的眼珠子忽然一转,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总是觉得怪怪的。

      “你说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

      “那模样够碜的,发髻也散了,一头的乌云罩顶,脸上,手上尽是斑驳,您怎么把姜汁抹了?啊!怕不是被人瞧出来了?”

      伊人被这猜测唬住了,双手捂住嘴,呜呜问道:“公主啊,您可是受了委屈?”

      宜安白了她一眼,用力抵住眉心,一抬袖发现道一的铭牌竟还被她揣在袖囊里。伊人见她板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确也不像是被欺辱过,便也不再吱声。

      马车到达毓秀宫门口,小诺停了马,在车轮前放下挡车的轫木,伊人跳下去,转身扶着宜安下车。这时,一个身影倏忽间闪入门廊之内。

      宜安下了车,见宫门口清风拂面,一切如常,转身对小诺说:“我知道你搞不明白,我也搞不明白,既然他们没有伤人的意思,这事儿就过去了,懂吗?”

      伊人并不知道在明光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明就里的看着他们俩。

      少年点了点头,用手比划着,宜安知道他的意思,别看他是个哑巴,就是他会说话,他也不会把话说出去,这一点真够伊人好好学着。

      如此说来,今日唯一的庆幸,就是没让伊人跟进去,倘若伊人跟进去就等于她嬷姆跟进去,就等于她父王跟进去,那她宜安公主就再也别想出宫了!

      当晚,宜安公主依然好睡,仿若白天之事不过云烟耳。

      次日晨起,春阳暖照。

      当毓秀宫那株棠棣绽开花苞,吐露芬芳时,一股奇异的肉香弥漫四周,熏人欲醉……

      “彼时童谣有云:‘荀与玄,兄和弟,手足残,实相怜。’乃至荀玄互为抵牾,芥蒂可谓之深也。”

      玄国甘郸王城,毓秀宫膳房内,一个云髻高挽,身形修颀的女子念叨着邦国纵横,一手揭起铜鼎大盖,一手执铜勾拽出一根油亮亮热腾腾还往下滴着酱汁的腊肉,但闻肉香扑鼻,就见刀影翻飞,腊肉在顷刻间被片的薄如蝉翼,再被整齐的码在铜盘当中,整套动作流云般爽利。

      她的身侧,挨着个少女,似是豆蔻年华,穿着木兰青双绣缎长裳,乌油油的长发绾成两只同心髻,懒懒歪在桐木大案旁,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却滴溜溜打着转。

      细看之下两人似有几分相像,只是造物神奇,同样的美人胚子,是被浓墨抑或轻描,笔力丰欠描摹出两副不同风骨,一个轻眉淡目,似烟笼的水波不惊;一个明眸善睐,是五月的雨后天晴。

      这时,那少女歪斜的身姿忽一用力,只见袖风起,厚厚一叠肉便已被她塞进嘴里。

      “唔……果然春宜羔豚,这乳猪肉真是好吃啊,好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