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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泣晨阳 ...

  •   玄王卓去世,谥号“悼襄”。悼者,同情哀悼之意;襄者,良也,成也。

      谥号,便是一个君王生前行迹之缩影,玄王卓的谥号既有褒扬性的美谥又有怜惜性的平谥,可以说是比较贴切了,而先王的王后成了新王母后,宫中便称其为襄后。

      七日后,玄王卓安葬于甘郸城西北方的紫山东麓。

      但见十里白幡,人人哀泣,而襄后的眼中一滴泪也无——她爱过这个人,也恨过这个人,此时她的心早已干涸。看着先王的灵柩辚辚进入神道深处,熊熊大火将他生前所用的诸般物件统统燃尽。襄后喃喃自语道:“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成了寡妇,也让我走到一个女人的荣耀巅峰,从此再无人敢忤逆于我!”

      明灭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扭曲变形的笑。

      风,将懿德宫前最后一片树叶吹落。正殿之中,除了云鸾一个人也没有,她已经等了好一阵子,却依然不见襄后出来。

      在适才进殿之时她就注意到帷幔下方搁着一个黑色布包,是粗劣的布料,还有些灰垢,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殿里极其突兀,她心里好奇,却始终没去打开来看。

      又过了盏茶功夫,正在她兀自思索着此次被召见的目的时,帷幔后传来一阵媚笑声。

      云鸾抬头去看,就见郭开横抱着襄后,向她走来。殿中虽然拢了暖墙,可毕竟时值三冬,而那襄后竟然穿着轻薄如烟的绡衣,连身前嫣红也是微微颤颤恍惚可见。

      及至近前,襄后从郭开怀中跳了下来,云鸾低头行礼,愕然发现她竟还赤着脚。襄后向她一步步逼近,她闻到一丝暧昧的腥臊之气,萦绕鼻端,不禁微微皱眉。此二人有私,这个传言在宫中虽然不算新鲜,但云鸾从未想到,两人竟敢在国丧期间如此大咧咧毫无遮掩。

      突然,她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到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襄后的声调中带着嗔怪,又带着一些戏谑,她伸手捏住云鸾的下颌。

      襄后直视着她的双眼,“你是聪明人,我不和你兜圈子。”

      她身边的郭开这时上前一步,一脚将那黑色布包踢了过来,布包在光滑的地板上游走,如同活物一般。

      “先给你看样东西。”郭开一仰头,示意云鸾将布包打开。她蹲下身子,揭开布包的一瞬间,殿中立刻弥漫起浓烈腥气。

      这是一排舌头,不多不少正好四个。暗红色的舌面沾满了口涎和血液的混合物,末端的断口也并不齐整,还带着稀稀拉拉的筋膜,像是刚从活人口中生生拔出一样。

      “喏,这是小诺的。”襄后指着其中一根断舌,又指指旁边,“这是先王那三名近侍,先王对他们都不薄,尤其是小诺,几乎当半个儿子养的,他们守着先王殡天,声称要为先王殉葬,我怜惜他们尽忠职守,舍不得要他们的命。但是你也知道,这人的嘴没个把门的,有的时候多一物反不如少一物。”襄后阴恻恻说着。

      云鸾心中一凛,怪不得自打从营地归来就再没见到小诺。可怜那孩子只是个哑巴啊!她明白了,他们无非是杀鸡儆猴做给她看的。然而先王殡天之时确未留下任何口诏,如果有,便是他口中喃喃念叨着珚儿的名字。若说他们仍有忌惮,那便是黎慕和公子嘉?

      “哼”她冷笑一声,心中不禁鄙夷,以黎慕的赤胆忠心真不值得他们如此怀疑。甚至于,黎慕还亲自写了书信让公子嘉老老实实待在封地,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对此时的玄国带来更大灾难。

      这时,襄后侧过肩膀,眯起眼睛曼声道:“云鸾,你姐姐于我有恩,我与你素来相处的也算融洽。况且珚儿是你我一同抚养长大的孩子,你希望她好,我又何尝不是呢。所以,你我从来就不是敌人。”

      襄后缓慢摇动着腰肢,像一条红色水蛇,向云鸾紧紧逼近。她见云鸾只是凝眉沉默着,便又伸出一根冰凉的手指摸着云鸾的嘴唇,“你的舌头,你可能并不在意,可是,要她成了哑巴,那可就——”

      云鸾垂下双眸,她比谁都清楚,黎慕绝无反心,即便公子嘉已经私下找过他多次,但在尚无权宜之计确定之前,黎慕是绝不会让玄国去冒险的。可凭她一人恐怕难以说服,更有可能将这疑心越搅越大,那么当务之急务必要表明立场。

      “襄后大可不必在意,我们不过草芥一样在宫里讨日子罢了,云鸾知道分寸的。”

      襄后对这样的回答还算满意,但她还是忍不住继续嗔怪道:“是芥子总会出头的,你若早知分寸,估计珚儿和郭回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咱们陪你兜了大圈子,可都累了。”

      她口中的热气像长舌般撩拨着,试探着,云鸾只觉得浑身发麻,连同她抚在脸上的手指,身上甜腻的香气和那股腥臊之气,统统袭来,让她一阵反胃。

      忽然,郭开大手一伸,又将襄后捞在自己怀里,两人当殿缠绕起来,云鸾紧闭双唇,竭力遏制住呕吐的欲望,急急奔出殿门。

      东方的天际,一道光斜射下来。

      晨雾在一股股的,极不情愿的退散,这片尚有零星积雪的广袤原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眼看着就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黄。

      原野上,一条干硬的土路自甘郸城向南蜿蜒而去。

      一个由十余人组成的白色队伍正在土路上缓慢的移动着,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位老人和一辆牛拉的轺车。风从他们的身边刮过,白色衣袂发出了无生趣的,呼呼啦啦的声响。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列身披盔甲的卫队。

      “哞!”

      拉车的黄牛一声低哞,老人在黄牛喷出的白雾中停下脚步,向着身后说道:“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公主请回罢。”

      老人的身后,一位少女默默的看着轺车,那上面搁着一件白袍,腰间束着云纹宝带,像积雪般,没有丝毫温度。

      当然没有温度了,少女自嘲着牵动嘴角,她想笑,却发觉脸上一热,是泪滚落下来。

      “此去彭城,路远迢迢,还望宋叔伯,万万保重!”

      少女哽咽着说完话,大颗大颗的泪再也抑制不住的往下掉,晨曦中,这一张脸,破碎如冰。

      老人叹一口气,他目光慈爱的望着轺车,“生,所欲也;义,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无论我儿如今安在何处,我相信他乃自得其所,公主不必悲伤。”

      说罢,老人像忽然想起来似的,从大袖中掏出一枚玉符,这是玄国军士们在战场上找到并送还给他的。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公主的情意,宋氏莫敢忘怀。也请公主善自珍重。”说罢,将玉符放在少女手中。

      那是一个有着四脊盝顶,符底由阳文刻着一枚珚字的玉符,此时它正透过少女冰冷的手掌,传来丝丝暖意。不久的之前,它系在轺车上那身衣裳的主人腰间,陪着他顶风冒雪,浴血奋战,陪着他度过每一个相思成灾的夜晚。

      少女的手开始颤抖,她特别害怕玉符会忽然坠落,忽然消失,就像心里那个人,倏忽间不知所踪,于是她拼命把手攥紧,将玉符嵌在手心之中,一只手不够用,再加一只手。

      玉符硌着她,从掌纹,从指骨传递着实实在在的痛楚。如今玉在,人何在?

      良久之后,少女幽幽说道:“我曾答应过他,此生与他,千山共路,万水同舟。我又岂能食言。”说罢,她解下腰间罗缨,重新穿起玉符还给了老人。“宋叔伯,我会找到他的。他若回来找您,还请您将这玉符交还给他。”

      宋无忌深深看着她,拱手一躬。她凝望着轺车,毅然转过身去。

      一春一冬,仓促间邂逅别离,命运竟刻薄如斯!

      “哞!”

      黄牛挪动四蹄再次领着队伍继续向南。

      守护在侧的卫队将领催她快速回宫,她正欲上马,却蓦然发觉从背后投来阴寒目光,心中一凛,连忙回过头去,却只见到那白色的队伍在晨曦中踽踽独行。

      这感觉何曾相似?是那天闯进营地的黑影吗?

      她失神的望着前方,也许是幻觉吧。迎着晨曦,微微抬起头来,遗憾的,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深吸一口气,那原野的风,带着无处落脚的荒凉,如柄尖刀,向肺腑深处刺去。

      义晟,无论你在哪儿,接下去的每一天,我都将更加的接近你,直到找到你。

      既然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可怕的!

      “驾!”

      她扬手一鞭,骏马扬蹄而去。

      近日来,她自己去找过庞煖,又分别问过其余将领,大约是时逢国丧,也或许是她此时的身份让人忌惮,将领们对这场导致国君死亡的败仗讳莫如深,不肯多谈,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说义晟乃是凭空消失的,这个答案让她着实难以接受。

      一个人又怎可凭空消失?会不会……是被荀军带走?

  • 作者有话要说:  画风有点极端,如果被吓到,真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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