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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寒霜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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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三秋天,娃娃脸。这两日艳阳高照,都说是秋老虎耍威。王后浑身燥热只得叫人翻出暑衣来穿。
她因结璃礼称病没去,这一连数日便不得出门。每一天恨不得要换二十多套衣裳,打扮好就拿着铜剪去园子,看到哪朵花开的好,长的艳,便是一通剪。剪完再用脚一个个碾碎。
偌大懿德宫,满地残花败叶。
在她的计划中,玄珚嫁给郭回,玄王便会倾斜更多的权柄给郭开,这样郭开便能全心全力的辅佐越儿,保她母子二人后顾无忧。如今,计谋落空,心情烦躁倒也情有可原,可她知道,最折磨她的是嫉妒,是的,她受不了这种嫉妒的啃噬,而且是嫉妒一个比她小二十多岁的女人!
即使她抚养过她,做了她的母后,即使她不想承认,可她就是嫉妒玄珚,从嫉妒宋姬开始,这份嫉妒从母亲继承到了女儿身上。嫉妒她们可以轻易获得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这东西不是地位,不是金银,而是爱,是敬重,是粉身碎骨的付出!
她们为什么那么干净?那么高贵?
她们好像没踩过泥泞,没受过诽谤,甚至不知白眼挖苦为何物。不用担心猜忌,不用担心失去,因为她们想要的,总有人巴巴送上门来。
而她呢?
这么努力爬上来,还是被人当做玩物?
玄王爱她吗?哪一次来不是吆五喝六和逛倡馆无异?他为何让自己做王后,还不是把他伺候好了!
郭开呢?她心中冷笑,不过是带着虚假的面具,相互利用罢了。
可是为什么,那宋义晟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就连身败名裂,就连去死,他也不怕吗?他有多爱她?
想到此处,心已濒临爆裂。
或许一个女人,无论多显赫,心中最渴望的还是一颗真心罢了。
一个人心里装着如此失衡的念头,不病大约是不可能了。这一日,晨起晴空万里,待午时将近,竟然下起雨来。起初尚且点点滴滴,她穿着单衣站在桥上,只顾临水自赏,渐渐的,天边翻来墨云,暴雨骤降……
“太医令到了,请随我来!”
懿德宫,内殿前。侍女碧桃领着太医进了王后寝宫。
雨,依然下个不停,潮气在殿中氤氲,就听王后囔着鼻子正在训人。太医立在帷幔之后,待她训完,这才施诊。
“王后身体康健,只是偶感寒邪本无大碍,不过,脉象是为上越之势,气逆于上,故而心烦气躁,以至天葵紊乱。王后当需静养不可劳神耗气也。”
王后“嗯”了一声,命所有人等退下,这才朝帷幕内说道:“听见了吗,不能劳神耗气,上卿且回吧。”
就见帷幔之内慢慢踱出一个人来,阴恻恻笑道:“王后此言差异,若有一劳永逸之法,事顺则心顺也!”
“哼,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那侄子输了校武,你倒来揶揄我。本事大也!”
“敢问王后,对老夫可有信心?”
王后回头,乜他一眼:“郭相有话直说了。”
郭开便正色道:“老夫辅佐玄王,敦教太子。空有鲲鹏之志,却无法为王后分忧,究其原因,玄王对老夫信不实也。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太子继位,老夫在朝堂的地位当无人可及,届时,王后稳坐泰山,何愁后顾之忧也?”
王后迷惑的抬头看他,如若越儿顺利继位,那么她确实用不着用玄珚来拉拢郭氏,如此说来……
郭开看着王后眼中的一团迷雾渐渐泛起亮光,他微笑着将长袍一脱,露出鲜为人知的魁壮身躯,一步步向前逼近,向下伏压而去……
义晟因上次之事,再也不愿珚儿出任何差池,加上近日军中事务繁多,他便送珚儿回宫,同时加强公主府守卫。只是那日的白衣人真的就像个梦一般,不论他如何追查,依旧杳无踪迹。
旬日后,玄王派义晟跟随大将庞煖攻打晏国勺梁之地,战事一路激进,顺利攻下了狸、阳二城。可就在玄晏两国激战正酣之际,荀国却乘虚而入,派两路大军分别从阏与及邺城攻打玄国,连续攻取包括重镇安阳、邺城在内的九座城池。玄军伤亡惨重,玄王紧急调派防守云中的大将黎慕南下应敌。
在等待战报的日子里,珚儿老老实实呆在宫里过着待嫁的日子。她和云鸾作女红,想要绣条云纹宝带等义晟回来送给他,可心下总不得宁静,那宝带便绣的断断续续的。
至于道一,她已然释怀,连同他那枚铭牌也已被埋在檐廊边的白茶花盆里。她玄珚也算是有秘密的人了,这秘密就此封尘入土,她也再不会提起他,不会想起他了。
白露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时间到了秋的深处,雨不再下,天色依旧暗沉,西北风没日没夜的刮着。
檐廊边的几丛竹子,在秋雨中落了大半的叶,如今剩下的也像是萎黄发霉的败絮在风中飘零,找不到春日残留的一丝生机。
数月以来,前方战报不断传来,却是时好时坏,让人放不下心来。
有黎慕将军在,玄国不会输的。珚儿安慰着自己,近日来她失眠的痼疾再次复发,好几次半夜里醒来再也睡不着,想去找嬷姆,却发现她还没有回来。
父王忽然病了,虽说他素来便有心痛旧疾,但此时发病却格外凶猛。因王后拖着病躯无法铺排,阖宫上下忙进忙出,嬷姆终于不再顾及,整日整夜在檀信宫照顾着他。
这日夜里忽有隐隐雷声,倏忽间电光乍起,亮彻殿宇。珚儿的心猛然一阵揪痛,浑身动弹不得……
延捱着,终于东方既白,她挣扎着起身推门,檐廊是白茫茫一片,竟是霜降了。
为何秋意尚在昨天,今日却已入冬?呵一口气在手中,抓不住的白雾蒸腾起来,悬在眼睫上像一层泪幕。
园子的小径上,落满明黄,橘红的叶,清晨洒扫的侍人发现公主站在女贞树下,大吃一惊,而在她的脚边早已堆起一圈落叶。
“哎呀,公主如何起的这样早?让我一通找。”
得到消息的伊人欣喜的冲过来,拉着她就要回去用膳,隔着衣裳犹能感受到寒意,禁不住拽住她的手臂紧紧暖在自己怀中。
“昨晚鸣雷闪电,你可知道?”珚儿随她拉扯,只是淡淡问道。
伊人茫然摇头,珚儿苦笑着想,自己从前也像她这般无知无觉的,如今竟然多愁善感起来。
她叹一口气,一只手虚拢胸前,心虔一卦,祷祝万事皆安。
早膳是粟米粥和拌藿菜,澄黄碧绿,看着倒也赏心悦目。这是甘郸城家喻户晓的寻常吃食,却是时令新鲜非常爽口。
她自从看了《本经》后,尤为留意食补养生。这藿菜,又称豆藿,嫩可食叶,宿根又可入药,芳香化浊,清心正气,那气味尤为独特。
“问君归期未有期,粟米藿菜聊顶饥。”她苦笑着调侃一句,试图让自己轻松一些,继续小口咀嚼着这碧绿的菜蔬,手中翻着竹简。
这时,芳若捧着一捧锦被进来说:“嬷姆从檀信宫派人捎话来,说是天冷了,让公主添衣加被。”
她淡淡一笑,“嬷姆真是操心的命,我都这样的大了,还巴巴的传话来。只是不知父王今日可好……”
她放下汤匙,寻思着该去看望父王才是。
“芳若知道公主忧心大王,特意问了来人,说是病势控制住了,大王已可下地行走,不日就可恢复呢!”
“太好了!”
珚儿一高兴,立刻站起身来,传唤肩舆就往檀信宫去。
“快些走!”
珚儿催着抬舆的内侍们,不由自主的拿起腰间玉符,忽然,她双眉微蹙,举起玉符对着熹微日光,左转右转,这玉色为何如此混浊黯淡?若不是那凤鸟纹和符底刻字依旧,她真要怀疑这并不是原先那个。
这时,一行人已穿过濯缨桥,隐隐约约地,众人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她放下玉符,心中也很纳闷,莫非昨夜走了水?一问众人,均是摇头。
想着去见父王,或许便能知道,便吩咐內侍们加快速度,众人为抄近路来到修竹夹道,却发觉那焦糊的气味越发浓郁。
再往前百步有余,众人齐齐怔愣住了,那片原本苍翠茂密的竹林,此时焦黄炭黑一片,残枝朽根比比皆是,一群侍人挥舞着锹镢正在忙着收拾。
伊人一脸惴然的小跑回来,“公主,您说的没错,昨晚真的鸣雷闪电,这里便是佐证!”
她伸出手往夹道方向一指,珚儿在肩舆上看得分明,王宫的其余各处完好无损,惟有翠竹林这一处遭到雷火烧灼。
不知天神发了什么怒,偏偏留下这块疮痍,看的人触目惊心!惶惶然中,她感到呼吸一阵窒涩,忽然喘不上气来。
天色已暗,濯缨桥上了灯。那灯隐没了斜阳,寒意更重一层。
湖水拍岸的声音在夜色中似暴雨如注,她静静站在桥头,看墨色湖水一直流向墨色的天边。
杳然间,那墨色之中亮起一盏灯,一路飘飘摇摇,穿桥而来。灯笼晕下的光,落在一双莲青色绣鞋上,浅浓明灭,显得那鞋的主人行色匆匆。
桥下,一池伶仃残荷将灯笼的光剪的支离破碎。
“珚儿?”
她听到熟悉的呼唤,心头骤然一热。
“嬷姆!”
两人在桥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珚儿不怕,有嬷姆在,什么都不怕!”
她在那温热的怀中泪湿了双目,她想着,不怕,不怕……
泪,却难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