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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定胜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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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玄王口诏——校武暂停!宋公子退场疗伤!”
司徒尚的声音再次响起。场上忽然有人呼喝起来:
“不公不公!”
“校武便校武,何有中途疗伤之理!”
“比不过就认输!”
……
“比下去!”
一个低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来。
黄衣少女倏然一惊,看向义晟,那目光从不能理解,逐渐变得愤懑,她多想用目光的绳索的将眼前那不知死活的他牢牢圈住,他却在那目光的牵绊中,挣扎着,站起来,向着司徒尚一个长躬。
“司马将军,在下无妨,无须中止校武。”义晟稳稳走到台下,向上看去,冥冥中,他感到她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成败在此一举,又岂能放弃!
珚儿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声音,多想冲下去抱紧他,告诉他,她错了,多希望这可笑的招亲从未发生过,多希望从昨日开始,都是一个梦……
泪,从眼中无知无觉的流着,无休无止……
不,她不能允许自己懦弱的哭下去!这是他与她共同的未来,怎能让他一人苦撑!
凭借着尚存的一丝理智,她终于冷静下来,眼角余光扫到王座前的台案之上,猛然挣开云鸾手臂,再次向着玄王一躬到底,“父王,可否允珚儿一请?”
众人一时怔愣,纷纷望着她,她接着道:“此次校武招亲乃珚儿提议,感谢父王悉心操办,今见台下勇士竭力而为,亦感欣慰,无论谁家获胜,珚儿都将心甘情愿,在此只想赠两位勇士糕点茶水,以兹犒劳,还请父王应允!”
一语说罢,台上嗡哝一片。
“赠糕赠茶?”
“也是,毕竟是公主招亲,她自己犒劳一下怎个不行?”
……
王后狐疑的盯着她瞧,不知道这丫头究竟又要怎样,玄王拂须未语,抬眼看了看她,片刻后,终于点头。
珚儿略松口气,肃然拱手道:“谢过父王,既如此,还请借小王弟一用!”
在这短暂的等待当中,台下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人们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到底是比还是不比。
一时间议论声声,忽然,从台上走来一名侍女,怀里居然还抱着个光头娃娃。
那娃娃不过一岁模样,圆胖胖的像个雪团儿似的,正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啃得正香。
这时台前又走来一位清秀內侍朝台下说道:“传玄王口谕,依公主之意特赠糕点茶水以兹犒劳,请两位勇士设法获得小王子手中之食即可算赢。”
一语落地,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噫!这小王子手中食怕不好拿呦!”
“如何拿?总不能明抢喽?”
“公主娇蛮,堪比小儿,玄王此举可谓用心良苦也。”
“……没错没错,武功再强也要会哄公主才行啊。”
“犒劳便犒劳,再增一局倘若输赢对等如何决出胜负?”
“尔等不知,定是公主已有属意,找个娃娃来助阵,好教那人喘口气。”
……
一时间众说纷纭,吵做一片。
人群中,一白衣人姿容峻冷,他一眼认出这位清秀內侍就是那日明光堂里假传玄王手谕之人,再如此说来,这二人争的,必然是她……
他兀自想着,身边紫衣人亦投来一个了悟的眼神。
郭回一听说这等比试,早已眉开眼笑,跨前一步走到小王子面前,开始挤眉弄眼。
他那眼睛原本狭长,如此一来和两条爬虫相差无几。那娃娃看了果然乐不可支,大张着只有四颗牙的小嘴巴呵呵的笑,跟着他一块挤眼睛。
郭回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趁机抓住那只紧握着的小胖手,那娃娃见他突然柳目竖起愣是吓得一抖。
哗啦啦!
一阵温热液体溅了郭回满头满脸,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他黑衣湿透,满脸涨红如猪肝,急着要下台洗漱更衣,人群纷纷避之不及,这时义晟已洗净脸上血污,朝着孩子走来。
小娃娃睁着乌溜溜的小圆眼睛定定看着他,他的额际红肿,眼角泛起乌青,雪白前襟鲜血点点,娃娃嘴角一瘪,眼看要哭。
义晟大约是觉察到自己模样吓人,兀自赧然笑了,只是那样远远的,微笑的看着孩子,却听“咯~咯”几声,小娃娃的喉头发出稚嫩的声响,居然在笑!
义晟情不自禁的走近,向孩子伸出双臂,娃娃也展开藕节似的小胳膊让他抱。
侍女在腾出怀抱的同时,在娃娃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那娃娃伸出小肉手凑到义晟嘴边,五只肥嘟嘟的短手指张开来,义晟看到,那是一块被捏扁的藕荷色糕饼,那糕上写着一个扭曲的字——“定”
定胜糕!
他顿时醒悟,这是她的暗示!
霎时间,心中涌起万钧情意,斗志喷薄再起!
隆隆隆,战鼓响——
义晟脸上有伤,身前亦是殷红一片,可那双眼,越发沉稳,带着石破天惊的隐忍,他拔剑出鞘,但闻一阵龙吟,寒剑立刃向前,气贯长虹。
郭回被淋了童子尿后,从恼怒中竭力冷静下来,将剑横握,攥的咯咯作响,步伐又重又缓。他的剑短而粗,是把擅长横劈的厚刃剑。
两剑规格悬殊,各有所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义晟迅速思考着彼此的优劣势,这一战务必速战速决,不能再给对方暗算的机会。
“这丫头可以啊,会蛊惑人心,该帮着玄王老儿去边关督战才是!”皿雷没心没肺的说着,瞥一眼身边的凌风那张挂霜冰封似的脸,更加乐不可支。
“哼!”凌风冷哼一声,“扬汤止沸,难及根本!”
皿雷转过头看他,秋日艳阳高照,他那身白衣却冷的孤傲。
“我说凌风,你要是也想上去比试,咱们去求玄王老儿给你特批一个名额。你要是看不上这公主,那咱们走人便是,也好过你在台下哼啊哼的,人家都被你吓坏了好不好。”
凌风白他一眼,同时间,阔袖陡起,一道黑影直直射向人群角落。
只听一声闷哼,角落里一红衣人死命捂住左眼,蹲下身去,脸上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一滴一滴的红却已从那指缝渗出……
原来,他就是适才躲在角落一直帮助郭回以暗器暗伤义晟的帮手。
皿雷看着凌风收势而止,忽觉悲悯,依然笑问道:“这招釜底抽薪真行啊,只是你这样帮他,指望他拿什么报你?莫不是等他赢了公主,拱手让你不成?”
凌风沉默片刻。
“此二人从春斗到秋,你不想看到胜负吗?”他淡淡答道,蓦然感到一丝痛,从指间弥漫开来,竟是适才用力过猛,被那弹出的石子割破手指。
他低头看着那腥红淋漓滴落,那痛竟不可遏般游走跳跃,震彻肺腑……
是啊,为何要帮他?
凌风忍不住去想,若不是他在春市上抢了先,如今她的身边,会不会是自己?
从春到秋,她和他发生了什么,倘若换做自己……
不,倘若他没有抢先,自己也同样不会在她身边,不论她是宜安士子还是宜安公主,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是谁。
他们之间注定是永无交集的两条线,可以无限的接近,却永远不会相交。
可即便如此,为何自己还是忍不住去遐想,忍不住去渴望……
“哈!”
皿雷看着凌风渐次黯淡的双眸惨淡笑笑,“胜负天注定,犯的着你操心!”
哗的一声。
令旗破风挥下,最后一场比试终于开始!
义晟凌空跃起,白衣一闪而过。剑刃、剑身与持剑之人,三位合一,犹白龙挟风而至。
郭回仗剑相击,短剑的优势在于快速反应,同时也是最大的劣势,因剑身短小,持剑人的动作手势将直接暴露发力的方向。
郭回看着对面那层剑圈薄韧绵长,遂想着以刚克柔,以力克之,谁知看似含蓄的光圈,竟是股遒劲的吸力。
他执剑边档边退,频频看向人群,渴盼着那来自角落的鼎力相助,谁知瞄了半天却就是找不到,心中渐渐烦躁起来。
忽听“当”的一声脆响,眼前火花四射,郭回再低头时,手中竟已无剑。
愕然间,一道凌厉目光迸射而来,旋即一剑刺出,就在他觉得要被洞穿之时,那泛着寒芒的剑尖稳稳的抵在他的喉间……
刹时,万千人众的呐喊声淹没了整个丛台。
玄王看的分明,那一刻,正是天遂人愿!
若不是芳若提醒,她才不会看到那个最后的胜者,那个清俊坚毅,一片赤诚的他。此刻各处是伤,白色胡服猩红点点,深深的目光却穿透呐喊,穿透人群,穿透数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嫉妒愤恨,愈发澄澈温暖的看着云台上的她。
那目光犹若甘霖,将她原本万蚁蚀骨、悔恨交加的痛,寸寸扑灭,丝丝润帖,她又惊、又羞、又喜、又悲……终于不顾一切,跑下丛台。
沙地上,他的血迹赫然在目,她捏紧丝帕,还来不及擦拭一滴血汗,便被他打横抱起……
“彩,好彩!”
人群再次爆发一片欢呼,声震天际,响遏行云……
在这热闹的喧嚣声中,皿雷只觉身旁寒意逼人。
凌风失神般一动未动,挥不去的是她和他的初遇,满眼里是她和他的相拥,而自己好似永远都是一个看客,于这炽热喧闹中毫无半分关系。
“宋义晟……”
凌风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拂袖便走,仿若什么也未曾发生。是啊,对一个看客来说,喝彩之后就该礼貌的离去。
只是没人看到,那还来不及冰封霜结的眸底有深深落寞,似秋风起,孤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