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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云遮月 ...

  •   伊人一路追到王宫路门,听宫门尉的指引好不容易在丛台街上看到义晟身影。却见他停在一家脂粉铺门前,等那铺子里几个女子出来,这才跨了进去。远远的,伊人见他似乎和店主说了些话,又装了什么放在怀中。

      她十分好奇,悄悄跟着他转过街角。没走几步,突然一位戴着面纱的黄衣少女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

      那少女身姿盈盈,见到义晟分外热络,转身间蹦跳着揽住义晟手臂。伊人没看清她的面容,隐约只记得那弯似新月的眉上似有一颗小痣。

      她连忙闪身躲到一旁,谁知那少女不由分说,拽着义晟匆匆而去,转眼间,两人竟没了踪迹……

      看着珚儿一脸焦急,伊人磕磕巴巴的,终于将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复又补充一句,“那黄衣女子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得,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云鸾急道。

      “只是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上次和公主在春市里遇到的,被人偷璎珞的那位。”

      珚儿记起,当日那名少女同样是身穿黄裙,面带薄纱,当时她冤枉自己偷她璎珞,后来确实有位白衣人过来找她,莫非此人就是义晟?莫非他们早就在一起?复又记起义晟说过,自己确有相熟的女性友人……

      莫非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如果说心碎有声音的话,大概是冰裂那样,“咔嚓”一声,从细缝开始,分崩离析。此时此刻,她似失明失聪,只觉浑身冰寒,百骸粉碎,偏偏有滚烫的热从脸颊滑落,颓落满地……

      当晚,一道密书传到义晟手中,是让他无需再进宫教习。

      院中,他垂下双臂,帛书无声无息坠落。渐渐的,乌云遮住月亮,四下里愈发黯淡,有风飒起,吹的那帛书堕向夜的深处,吹落满地黄叶,已有了秋的萧瑟。

      翌日,一则布告挂在城门,全甘郸国民弹眼落睛——那个玄王不肯嫁去荀国的公主,竟然要校武招亲!

      “珚儿要找最勇武的夫婿!”

      玄王愕着眼看她,一早起来朝堂上尽是哄哄然议论之声,有人称赞有人摇头,他好不容易延捱着下了朝堂,便笔直冲进毓秀宫中。

      谁知她竟振振有词:“珚儿年已及笄,别的妹妹都已婚配,难道父王要让珚儿璇宫恨嫁,孤独终老吗?”

      玄王被她噎的无语,假装问道:“你今日不习剑吗?”

      但闻此言,她只觉心中一痛,复又愤恨道:“不习了,若有勇武夫婿,自己何必费力。”

      玄王沉思片刻,对她点头道:“也罢,女儿大了总要嫁人,你既然贴了布告,父王定为你好好操办!”

      她一时怔愣,没想到父王竟然这等爽气,原想着他若斥责自己,便将心里委屈和盘托出,谁知他并不给自己机会,只是大袖一挥,阔步而去。

      原来,昨天夜里,云鸾先找了义晟,后又将事情本末告知玄王,本打算第二天向珚儿明说。可谁知,大清早天还没亮,她宜安公主的一纸布告就已挂在城头。

      公主招亲的消息一出,全甘郸城一片沸腾,加之又是刚击退晏敌打了胜仗,此时家家户户奔走起来,喧闹起来。

      这可是玄王嫁女,不说一旦尚主必将位列九卿,便是她美貌的传言早已响传四方,这是多少热血男儿终其一生的梦想啊!

      义晟应当是比所有人更早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一夜未眠,天还没亮,就已站在路门之外,望着层层宫阙深处。直到看见内侍们拿着告示出来张挂,待看清上面的字,只觉一声雷鸣,炸在耳旁……

      “大王,真的要让她校武招亲吗?”内书房中,云鸾在红毡地上急得团团打转。

      “是,且要越快越好!”玄王拂须,复又对她耳语几句。

      她闻言惊道:“当真能让他们断了念想?”

      玄王目光一沉,“那就要看他宋义晟究竟有没有真本事了。”

      两日后,甘郸城,武灵丛台。

      随着秋日临近,大片的胡杨黄栌转为火红明黄,丛台湖清澈的湖水在秋风中泛起层层微澜,洁白的玉帘花点缀在湖边草甸上,清丽曼妙。

      只可惜这样的景致现在却无人欣赏,只见丛台下,湖畔边,凡能落脚之处,人满为患,全都仰头望向台上。

      倏忽日上中天,金钟轰鸣六响,正是午时首刻,全场顿时沉寂下来。

      “时辰已到!司徒尚将军职司校武,开——始——”

      随着司礼大臣的宣呼,一位身披红色披风,虬髯如戟,气度威猛的武将昂昂然走到台前大案站定,双手执起一面火红令旗高声道:“末将司徒尚奉诏职司校武招亲。校者,比较核实也。凡及冠男子皆可参与今日校武。校武之法:先之以理论,次之以技艺,特分武学武艺两类比拼。武学三考,分为兵法、典籍、谋略,最先答对者赢,累积答对最多之前二位进入武艺考校。武艺三考,为骑射、角力、剑术,三局两胜也。最终决出胜者,迎娶公主。现武学考校开始,诸位且听题——”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的等着……

      “第一问:《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哪家厉害?”

      ——此问一出,全场哗然。

      只听噪噪切切一片议论,有人说:“孙子著书在先,当然孙子厉害!”又有人说:“吴子集大成者,自然更胜一筹!”

      忽有一高冠者答道:“吴子兵法始终是鬼谷派兵法的延伸,是兵家学问之道,孙子兵法是从实战中总结的经验,更为实用,且以两人成就观之,孙子更胜一筹也!”

      此言有理有实,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就在此时,一位白衣人道:“孙子重术,吴子重谋,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若杀鸡而用牛刀,又怎能说牛刀不好用矣?”

      他声线清朗,润而不燥。

      就见司徒尚唇角上扬,大袖一挥,令箭所指,“白衣者赢!”

      众人惊呼一声,那高冠者颇为不屑的翻着柳叶眼。

      “第二问,《六韬》为哪六韬?”

      “文、武、龙、虎、豹、犬!”

      司徒尚的余音尚未断绝,便有一人高声抢答。

      司徒尚略一沉吟,复又概然道:“高冠者赢!”

      人群频频向他祝贺,那高冠者眯缝着柳叶眼拱起手来一一谢过。在人群另一端,无人发觉,那位白衣人已将双手紧握成拳。

      “第三问——”

      司徒尚回身看着高台,只见玄王一脸凝重,向他点了点头。他略一沉吟,高声问道:“武灵王时,玄之强,甲于三晋,所为何?”

      便是这最后一问,却令场内万千人众静如幽谷一般,仿佛那样的强国时光早已淡忘在记忆深处,如今再被提及,竟已羞于启齿。

      就在人人怔愣,低头思索之时,高冠者拱手道:“将军此问差矣!如今玄国,依然甲与三晋,何来旧时今时之别?若揪细论之,武灵王为我等后人夯实基础罢了。”

      此话一出,全场人众更觉汗颜,纷纷抬不起头来。

      司徒尚为人公正磊落,这也是玄王命他主考的原因。高冠者如此回答,大有诘难之意,却见司徒尚仰头一笑,向高冠者拱手道:“所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敢问此基础为何?”

      高冠者不耐道:“玄欲国强,必灭中山!胡服骑射,人人尚武。”他说罢,心里暗自嘀咕:太过乾纲独断的国君,纵使有魄力,到头来还不是被活活饿死,说来这武灵王并不聪明啊。

      司徒尚不置可否,冷冷看着众人,忽然人群的一角传来六个字:“取势、明道、优术!”

      司徒尚听声辩位,向东北方拱手道:“可有详解?”

      竟然还是那个白衣人,只见他一拱手,沉声道:“武灵王宣扬变法,推行军事改革,此为取势。提拔肥义、楼缓等人为国家重臣,推行胡服骑射,鼓励人人尚武,此为明道。消灭中山,吞并胡地,疆土扩张近三倍有余,此为优术。三者之要是奠定玄国地位,划定绑国版图,使玄国成为唯一敢与强荀分庭抗礼的中原之国。”

      话音落,全场依然鸦雀无声。

      骤然间,一阵怒吼却拔地而起!

      “分庭抗礼!”

      “分庭抗礼!”

      这一段话,激起了玄人心中挥之不去的血仇。

      荀玄两国原是一祖同宗,且两国国风相似,皆为骁勇善战之邦。近百年来,一个在西陲历练,一个在中原拼杀。两国不断开疆扩土,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而荀玄渊薮更是随着经年累月的战伐不断加深。

      较之后起的荀国,玄国是由古老诸侯分割而来,国祚绵长,积淀深厚。又因北抵匈奴,南错曾卫,东临晏戚,西接强荀,素有四战之国的美誉,成就了它豁达与勇猛的国风。

      自玄武灵王力推胡服骑射后,人人尚武,国力更是空前强盛,直将变法后逐渐崛起的荀国抑制在玉林关内数十余年,可谓七雄之中当之无愧的兵力强国。

      两国的均势直至一场战役才分出强弱。那是在玄孝成王时期,即当今玄王卓之父,其时因与荀国做上党之争,误听纸上谈兵,以新锐将领玄括替换老将樊颇,全军在上党失守,退至长野时,遭遇荀将围剿,乃至玄括沙场捐躯,连同四十万玄军惨遭活埋。

      此战之后,倾尽国力军力的玄国一蹶不振,而又有多少玄人,永远的失去了父亲、丈夫、兄弟、挚友、儿子!

      以玄人之血性,如何不愤慨!如何不惊醒!如何不吼叫!

      就在台下响声震天之时,珚儿静静倚在妆阁之中,在这招亲的日子,她穿着素白裙裾,放下了一头长发。垂下的长睫浓如蝶翼,那眸中淡远,不知落在何处。

      从台阁外,湖畔风凉,无尽落木潇潇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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