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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露华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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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庭之中,两人对坐。
义晟被太子缠着东拉西扯,他心中焦灼,只是默默饮茶,静观府中动静,可惜月洞门内除了鸟鸣啁啾,再无其余声响。
一侍女趁他低头饮茶之际,飞快向玄越点了点头,玄越心领神会,起身向他拱手。
“幸与公子相谈甚欢,蒙公子不嫌,可与这龙渊剑比试一番,龙渊剑气魄雄浑,宋公子剑术高超,本太子都想见识一番!”
太子言语诚恳,义晟此时却毫无兴致,他站起身正要回绝,岂料之前那位仆从忽然间大步而至,径直从玄越手中接过龙渊剑,腾腾几步便移至数丈开外。
义晟果觉有异,那仆从却已身形跃起,低喝一声,俯冲而来——
“叮”的一声,义晟长剑出鞘,横挡在前,生生将那人截在当下。龙渊剑果然沉雄,只是这样两剑相抵,便已将自己的剑压的铮铮作响,恐怕再用真力便要将之摧断。义晟如此思酌着,抽剑推掌,好歹将那人推出身外。
这一推之下义晟发觉此人不仅身形伟岸,且中气颇足,回头看一眼,那太子殿下竟又坐回锦席之上,饮茶赏剑,颇为自得。
仆从见他迟疑,便又想迫至近前,义晟反手一挥,剑举当空,一道寒芒掠过,草木瑟瑟,落叶翻飞。
庭中一片肃杀!
对面那人无声狞笑,拍掉肩上落叶,将龙渊飞出,冲天而起,化做了一道残虹,再次纵身一跃。
可惜,又被义晟巧妙躲过。
如此你来我往,不过半盏茶功夫,两人看似胶着,义晟却以守为攻,很快将那仆从压制的力有不逮。
太子原先尚有喝彩声声,突然间,他打了个长长呵欠,伸着懒腰便躺在那锦席之上。
同时间,那仆从猛然横劈,此招来势迅猛,纵是义晟侧身避开,却不防那龙渊剑气将他一缕青丝斩断。
杀招!
他心下了然,迅疾间横推一掌,不似先前剑术那般挥洒凌厉,这一掌看似若云追月,绵软无踪,却霎那间逼至近前。
那仆从只觉一股无形真力迫的周围空气变了形,自家脸上开始抽筋,却硬抗着不肯退后一步。
掌落,似迎头巨浪,滔天而起,一瞬间将那仆从击倒在地,眩晕的不能站起。一直在假寐的玄越没能想到他竟如此深藏不露!惊愕之余,忙向角落里打眼风。
义晟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提剑就往月洞门而去。
岂料,那原本侍立门口的侍女骤然从身后抽出长剑,欲将他拦下。义晟错身之际,就见其余三名侍女,亦步步向前逼近……
此时月洞门内,花香鸟鸣。
时近正午,阳光从那葱茏佳木,奇花烂漫之处铺洒开来,在天地间扬起碎玉粉金,熏人欲醉。
就差这一步了!
义晟双眉紧锁,将焚心之火生生压住,直到如今他虽有疑虑,却依然没有痛下杀手。不是他不肯,而是,还不能。
还不能确定太子的意图,他不相信太子此番设计只是为了除掉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义晟。
直觉中,珚儿定然有危险!
“宋公子,太子殿下请您与我等切磋试剑,您匆匆而走,这是作何?就不怕被太子殿下怪罪?”原先那被一掌击倒的仆从,躺在地上讪讪笑道,满脸鄙夷。
义晟没有回应,只是凝眉而立,他知道太子一定在看着这一切,而他又何必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忽然,他释然一笑。
他不是听不懂那仆从的言外之意,倘若换做他人或许还要感谢人家的提点,以免不识时务倒了大霉。
可惜,他宋义晟自小所学,无外乎“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绝非想过攀附谁,更不怕去得罪谁,他的抱负也从不需要靠流连权门来实现。
他默默吸一口气,看着满园春盛景致,即便在阳光下,阴暗也从未遁形,只是掩藏的更深罢了。
日光倾覆,他骤然转身,单手一挥,雪色衣摆猎猎作响,手中长剑寒芒灼烁。
光影中,那剑眉星目气冲霄汉——这一刻,不去管那王权富贵,不去管那流言蜚语,也许第二天,他就是人门口中的公主门客,富贵走狗,他管不得,顾不得,只觉得烈火烹油,百爪挠心!
手腕一挥间,剑光飞血,不知是谁的血,燃起这群人的斗气,齐齐杀来……
“好热,好热……”
一声声呢喃细语在那温润红唇中呵气如兰,搅人心肝。
隐约间一股澹澹香气袭来,那是属于少女的独特体香。
一名侍女打扮的人正伏在酒香泉边,搂着一段雪肩,躬起的魁岸背影,将一身素裙撑的短小紧窄,露出裙摆下一双黑色皁靴,比旁边那双淡紫色丝履足足大出两倍有余。
此时,那“侍女”大睁着柳叶眼低头看着,似要将那玲珑女体刻在脑中,鼻翼微微翕动,似要将那勾人香气吸纳入腹。
忽然他听到一声声喊热,便慌忙将手中凉茶,倒进那温润的小嘴中。可惜手不听使唤,生生抖出来多半茶水,那一双薄薄红唇盈满汁液,顷刻变成了甘霖玉露一般。
“咕”的一声,“侍女”粗壮的脖颈中,有个硬邦邦的突起艰难移动,好似咽下了一块火红烙铁。
“咕”的一声,那突起再次移动,发出更大声响,牵引着粗壮的脖颈,距离那抹红唇越来越近……
少女被那茶水呛了一下,脑袋微微偏过,却又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捧了过来。
就在她感觉要被那粗粝的触感和热烘烘的气息包裹起来之时,一阵疾风,拂面而至!
风中,夹带着丝丝缕缕的血的味道和一阵乱糟糟踩踏石子的声响。她只觉脑袋一沉,那粗粝的触感旋即消失,身子却滑向水中……
只一瞬,疾风顿住身形,掠影般跳向泉中。
微烫的泉水漫过双肩,抚过双唇,激荡在面颊,于喘息间酒气甚浓。就在即将沉浸之际,她忽然被那疾风裹挟起来,芙蓉出水,昏暝渐散,这才微微睁开了眼……
水雾缭绕中,一双焦灼的眸,翠色如幔的竹,仓皇而逃的高壮侍女……当她的眸光渐渐聚焦,终于看清那疾风般将自己拥在身前的人时,便再一次头晕目眩,腿脚发软……
“义晟?你怎么——”
她想发问,却被他缚进一个更有力的怀抱中,那未尽的言语只好化作砰然心跳,让那桃腮秀颜再一次红透滚烫。
他将她抱得太紧,紧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看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衬着脸颊红云,迷茫的像个孩子,却有着致命的吸引,轻易的拿捏着他的呼吸。
除了将她抱紧,再无他想……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忘记刚才有多么害怕。
害怕再也找不到她,害怕她有任何不测……他这才发现,她已是他最重的牵挂,没有之一。
泉水,一滴滴从两人发梢坠落,落在水中央,涟漪交织。有两颗心,正随那涟漪跳跃和鸣,漾开一池繁花锦绣。
隐约间,是云开雨霁,月下花开。天地间,静而明亮……
那多少期待,多少忐忑,多少不眠,此刻似流星划过天际,万籁俱寂。
“珚儿?珚儿?你没事吧?”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两人霎时醒转,义晟忙将她护在身后。
来人正是玄越,他一边询问,一边看着泉中两人,再看着泉边的滴血长剑,假装不去细究宋义晟那冰冷的眼神是否对他这太子殿下大为不敬,只觉得那目光逼迫的自己务必侧过身去。
“珚儿,为兄糊涂,不知这府中竟隐匿奸人,趁着为兄熟睡竟对你们下手,幸好宋公子武艺高强,及时赶到,否则……哎,为兄真是悔心断肠亦难辞其咎。你快说说可有伤着碰着啊?”
玄越切切问着,他适才得知郭回并不曾得手,所以即便宋义晟有所怀疑他亦不怕,毕竟事发当时他太子殿下是睡着的,谁让珚儿自愿脱成这样,又怎能阻止有奸人心怀歹念呢?
义晟心下了然,也不便说破,只是委屈了珚儿,倘若他不在,她将如何?况且刚才那高大“侍女”他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也不知那人究竟在自己来之前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念及此,不由得紧握双拳,心里一阵钝痛,再不愿往下去想。
“我没什么,只是那些人如今何在?可曾查明身份?”珚儿躲在义晟身后,好奇问道。
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只是睁开眼那一瞬间太过震撼,恍惚间,到现在还觉得在做梦似的。
“哦,那些人啊,被宋公子杀了两个,其余人等也已重伤,为兄命人追捕去了,料想跑不了多远的。”
玄越避重就轻的安慰了两句,珚儿一听说死了人,便觉心有戚戚,不再追问下去了。
岂料,义晟忽然说道:“太子英明,如此奸人胆敢觊觎公主,倘若姑息纵容,可还了得?还请太子殿下严惩不怠,以便给君上和公主一个交代!”
玄越滞了一滞,心头窝火,若不是他低估了此人武功,如今哪还需要受这等明示暗示的胁迫。
他干巴巴的“嗯”了几声,说是叫人来替公主更衣,便留下两人匆匆走了。
义晟哪里还放心别人来,便小心翼翼的拉着她往岸边走。“我在泉边守着,你快穿衣。”说着话,当先一步跨了出去。
等了片刻,仍未听到一丝声响。
“珚儿?”
“唔?”
她像是吓了一跳,义晟忍不住回头,见她依旧站在水中,清波中似芙蓉一朵,羞怯的低着头,吞吞吐吐道:“那个,有点高……”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湮灭在泉中似的,她实在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太娇气,可前面进来的时候是有人扶着她的,她本想自己爬上去,但是看了一眼就放弃了。
万一他无意回头,看到她穿的衣不遮体,手脚并用的爬石头,那得多难为情?本想着等一等,反正王兄叫人去了,可现在怎么办呢,难道要让他扶自己出去?
义晟听她这么说,这才留意到那泉边青石参差,心中暗暗抱愧,往前走了一步。
那池水清澈,虽有雾气升腾,更显得水下盛景旖旎婀娜,勾人夺魄。一时间,不禁血气上涌。
珚儿见他真的往水中走来,身子不由的一颤,两只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连脚趾头也微微的收拢起来,紧紧扣住脚下大石。
她怕的,十五年来第一次要被一个男子看到自己身体。
她想的,因为这个人,便是让她甘愿相许的那个男子。
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她向他伸出了手,玉白指尖在微微颤抖,晶亮水珠盈盈滑落。恰似玉兰新妆,露华正浓。
两人指尖轻触一下,随即更紧的拉住了彼此。
“义晟,你看了我,我就是你的了,你可不许赖掉啊!”
她心中暗暗想着,全身绷紧,呼吸困难……假若她真是一朵花,那也只能被他摘取,即使不被他摘取,也需要他如水目光的灌溉,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抬起头来,迎接他……
义晟看到涟漪从波心处荡漾开去,似水的一部分,幻化人形,分水而至,他与她四目相对,即若失明,失智……感到一团火欲将自己焚化一般,不自觉的更紧的拉着她的手。
她亦用手指的力度回应着他,他被这力度感动,一瞬也不愿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