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歌》涅瞳

23、酒香泉

　　这一天，辰时刚过。玄越趁着义晟还未离开，入毓秀宫邀请他和珚儿出宫赏剑。

　　珚儿自然是欣然接受，义晟亦不便推脱。

　　因太子一再保证万事无虞，伊人这才放心不再坚持同行，私以为太子用心良苦，替公主二人创造良机。心里这样想着，便向太子眨眼示意，以表感念，那玄越虽不明就里，看着她俏生生的小眼神，心中却极其受用。

　　一行人出了王宫，辚辚向西行去，路过丛台大街，珚儿忍不住打帘往外瞧。

　　忽然，她发现那明光堂不知何时竟已关门闭户，门上还贴着封条，就连那块红松匾额也已不知去向。

　　心中正是惊异，转头看义晟骑在马上，面上并无任何殊异。她虽早就猜到他不是道一，也不是巳日那抛茶花的白衣人，可不知道为何，好似一个故事少了开头，又缺失一环，总有些空落落的。

　　马车转瞬而过，由不得她多想，明光堂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不多时，众人车马停在一处府邸门前。这名剑的展览之地正是当年卫国信阳君借居于玄的府邸。

　　卫人善集美物，信阳君又是博闻庄雅之人，这府邸虽说面积不大，却是尺树存泓，无一处不透着美奂极致。当今玄王继位之初便将它征辟为国用，之后不断修葺维护，现下归由太子玄越管辖。

　　珚儿随玄越穿过雕栏回廊，见前庭已有数人围在一张案前，“啧啧”赞叹不已，忍不住便拉着义晟挤了进去。

　　就见紫红色的檀木案上，置一把苍色长剑，看着古朴厚重，她却瞧不出有何端倪。

　　众人见太子前来，纷纷拱手行礼。这时，一位仆从将案上那把长剑打横呈上，递给玄越，玄越将剑鞘轻轻一抹，露出四指见宽的一段剑身，并不是何等寒光耀眼，却隐有气魄氤氲升腾。

　　众人俯视其间，有如居高山之巅而下望深渊，飘渺深邃间竟似有巨龙盤卧。

　　“好剑，好剑！”

　　众人忍不住喝彩，玄越昂首问道：“诸位皆为好剑之士，可有谁知本太子今日邀尔等所赏何剑？”

　　“这，这个……”

　　见众人语塞，玄越却向义晟拱手一躬，“未曾请教公子高见？”

　　义晟不防他如此殷切，依旧谦和说道，“太子承让！以在下猜测此剑乃是龙渊剑，越国欧冶子凿茨山，取铁英所铸。如若猜中，此剑则已辗转数百余年，当世难觅也！”

　　一语说罢，玄越抚掌大赞，珚儿不禁抿嘴偷笑，甚是自得。

　　众人个个钦慕不已，纷纷睁大眼睛想要再睹名剑风采。玄越却将宝剑入鞘，拱手道：“诸位，品鉴到此结束，本太子要与这位有识之士畅谈一番，还请诸位见谅。”

　　玄越说罢，将龙渊剑递给那位仆从，就在这时，义晟注意到那位仆从，不禁眉心一跳。

　　待众人陆续散去，有侍女铺就毡毯锦席，围在案前。玄越邀她二人入座，侍女再次奉上茶水点心。

　　义晟暗暗观察，发现这些侍女不仅面相粗陋，竟都和那位仆从一样，身形健硕，脚步无声，皆似练武之人！

　　他这厢心思暗忖，珚儿却只顾捧着陶盏吃茶，因是第一次与义晟一同出宫，心情不由的好了起来。悄悄抬头看他，却见他眉峰微蹙，不知是为何如此，心里只一味思量着要是问王兄把那龙渊剑讨来送给义晟该有多好。

　　“王兄真小气，既然邀我们赏剑，为何藏着掖着，还不拿来再给我瞧瞧。”

　　玄越笑道：“傻丫头，这龙渊剑煞气颇重，百年来，不知几多亡魂丧命于此，我又怎能让你个女儿家随意把玩。”

　　“不管，珚儿看上了，王兄就把它送给珚儿吧。”说罢，朝玄越甜甜一笑。
　　玄越有意为难她，便道：“送也不是不行，但得有个条件？”

　　珚儿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不屑道：“有什么条件也难不倒我。”

　　玄越嘿嘿一笑，道：“你把伊人送给我，我把宝剑送给你。”

　　原想着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珚儿霎时柳眉竖起，恶狠狠瞪着他，“不成！再好的剑不过是个玩意儿，伊人可是我的姐妹，何能以此交换！”

　　义晟因适才发觉有异，一直在留心观察四周，并没有仔细听俩兄妹讲话，此时见珚儿气鼓鼓的双手抱臂，心里倒有些好笑，实在没想到这丫头竟有如此胸怀。所谓爱人者，人恒爱之，她这般义气竟是比多少君王圣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玄越讨了个没趣也不想再耽误下去，他早就猜到珚儿心思，当下笑道：“好我的珚儿，王兄开玩笑的，伊人与你情同金兰，王兄即便要她，也应该光明正大获得她的同意才是，你莫要生气了。王兄现在要请宋公子细细品鉴名剑，这样的当世瑰宝，王兄觉得还是应该送给宋公子这样的人中之杰，至于你嘛，等王兄下次寻摸了更好的宝贝，再送你不迟。”

　　珚儿一听正中下怀，心里不禁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假装不悦道：“那……好吧，王兄可不许抵赖。”恹恹说完了话，懒洋洋的捏起点心来吃，一双眼睛依然不时的偷偷看着义晟。

　　谁知，他愣是没生出一星半点的喜悦来，正纳闷时，就听玄越唤来一位侍女，吩咐道：“你带公主去酒香泉歇息，好生伺候着。”

　　“酒香泉？”珚儿一愣，忿然道：“不去，王兄明知我沾酒必醉的，才不去呢！”

　　玄越笑道：“你那点毛病谁人不知，王兄岂能忘记？”说罢，朝侍女点了点头。

　　那侍女诺诺称是，准备要扶珚儿起身。义晟见这侍女倒不似适才那几位粗犷，只是眸光瑟缩，似有闪躲。

　　“且慢！”

　　他朝玄越拱手一躬道：“太子殿下，公主出宫多时确实需要歇息，待在下先送公主回宫，再与殿下切磋，如何？”

　　珚儿一听要让她先行回宫，自然不依，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可能那么快回去。

　　玄越见她面色犹豫，便又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就见她双颊微红，向义晟抿嘴一笑，便提起裙摆，开开心心的跟着那侍女起身离去。

　　义晟无奈，看着她淡紫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月洞门后，不免心中一沉。

　　过了月洞门，一股淡雅奇香扑面而来，园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再进数步有阁楼绣槛，隐于假山树冠之间。

　　山下，清溪映秀，白石环抱，珚儿拾阶而行，见一八角凉亭砌在溪上，与她那毓秀宫竟如此相似，不禁心中欢喜。随着那侍女绕过亭子，踏上石子拼接的小路，遥遥看到一处修舍，以本色竹匾书就“酒香泉”三个碧色漆字，掩映在大片翠竹当中，颇具天成。

　　那舍中，一案一己，清明干净，早已备好了香茗佳果。抬眼去看，只见一块斜阻的巨大青石，石后腾着阵阵白雾，氤氲不休。配着泉声叮咚作响，这竹林修舍便似蓬莱仙所，犹不似人间。

　　隐约间，果然闻到阵阵酒香，想来前方定是王兄适才所言的“酒香泉”了！

　　珚儿心中好奇，她素来沾酒必醉，而王兄又说此泉似酒却非酒，常年温热，香气不曾停歇。只要浸润其间，便可滋容养颜，胜过天底下最好的胭脂水粉。

　　她不禁心急起来，朝那泉盛之处快步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有些担心，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宽衣解带泡温泉是不是不太好？

　　复又一想，此乃王兄管辖之地，况且，有义晟在！念及他，似有山岳为伴，顷刻间胆气顿生，再无多虑。

　　转眼间，一泓碧水映入眼帘，水边蒸汽升腾，袅袅若烟，裹着馥郁酒香直入肺腑。

　　那侍女主动上前替她解开襻带，将那身淡紫色绢纱直裾裙，一层一层的，拆花瓣似的，从她身上剥下。

　　剥出来的芯子，润白如玉，玲珑有致。饶是这玉人芯子还穿着小衣亵裤，已迫的那侍女只觉华光一片，睁不开眼。

　　珚儿也不再磨蹭，扶着侍女的胳膊赤足踏进泉中。那水并不浅，微烫的触感，自脚面蔓至双肩，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酒的香气愈发浓醇，她被那酒气一蒸，果然还是犯晕，勉强倚着着泉边青石坐下去，不消片刻就嚷嚷着要站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受不住。”

　　那侍女见她如此，连忙倒杯凉茶端过来。“公主喝杯忍冬茶消消热，这香气乃是醉兰的味道。不是真正酒味，不会醉的。”

　　珚儿喝了口茶，方觉得头脑清爽些，听她如此一说便转过头去四下寻找。

　　果然看到那斜阻的大青石下方绵延出一片兰草，叶尖缀绿，蓓蕾始萌，玉色的花苞中隐约可以看到银簪缟丝般的花蕊，酷似碧玉，隐在这一处竹林渥泉边，愈显静秀。

　　“醉兰？古有兰谱曾记：翠为最，绯为稀，金为贵，银为珍，墨为奇，此兰花翠瓣银蕊，竟不似凡品。”珚儿禁不住赞叹道。

　　那侍女殷殷笑道：“公主说的正是，此花名叫银丝雪玉，正是兰中佳品，用清泉水浇灌，便会发出异香，似酒般醇厚呢。”

　　这侍女说着话，放下珚儿递来的茶盏，开始帮她揉捏肩颈。

　　珚儿对那醉兰尤为好奇，喃喃念叨着“银丝雪玉”这个名字，便又放心大胆的多吸了两口。

　　殊不知那醉兰确有酒香，但此时含苞待放，香味淡渺，而如今这氤氲酒气却是被人将烈酒倒在泉中，蒸腾而出，乃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酒气！

　　不知不觉，她感到眼睛快睁不开了，浑身酥软无力，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尽可能大声说道：“扶我起来……”

　　那侍女见机，在她耳边说道：“公主莫急，稍待片刻，奴婢再去添些凉茶来。”珚儿想伸手抓住她，但是却一点力气也没了，双眼迷离中，就见那侍女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