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宵烛明 ...

  •   月,很大,很圆,照向沉睡的大地,照向这九域四海,不甘寂寥的人间!

      深沉的夜,原说春眠好睡,可珚儿近日多梦,梦里总是琢磨身形步法,一个动作做不好常常半夜里把自己憋醒。

      这晚又是如此,梦到自己太笨,义晟说入伍在即,竟不愿再教她,她一急,蓦然睁眼——

      四下里幽暗昏暝,唯有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想起那梦,何以患得患失若此?

      待她拭净额上细汗,拿起榻边之剑抱在怀中,这才渐渐安定下来。恍惚中,就在将要睡去之时,忽觉手中一松,惊得她猛然坐起——

      “谁?!”

      却听“嗵嗵”几声闷响,珚儿睁大眼瞧,黑暗中,宵烛摇曳不明,幸而还有些婆娑月光,就见两个穿着素白单衣的人扑倒在地。

      她登时眉头一蹙,揭开锦被,赤脚走到榻下,从地毡上拾起宝剑,忍着怒道:“你俩梦游啊?”

      其中一人呵呵一笑,扶着膝盖站起来,“哎呀,公主怎么醒了呢。”说罢,用脚尖踢踢另一个人。

      两人扭扭捏捏并排站着,正是伊人与芳若。

      伊人见她神情不善,弯起手肘往身旁捣,芳若这才哀哀说道:“公主莫气啊,我们见您近日睡得不好,又总是半夜里拿着剑,生怕您被梦魇住,更怕您伤着自己,所以我们才,才过来看看。”

      珚儿轻哼一声,翻了翻白眼,“我可伤不了自己,就怕被你俩吓死。”她退坐到榻上,发觉这两人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何?还有话说?”她挑眉问,见两人没吭声,复又看向芳若,“你的伤好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两人相觑一眼,上前几步,一左一右跪坐在她的榻旁。

      “先生的桃枝方分外灵验,用过三次就不疼了。” 芳若声如其名,说完甜甜一笑。

      “那是!”珚儿秀颌微扬,眼角眉梢透着得意。

      见她心情略好,芳若又凑前道:“公主可曾想过,巳日及笄,如今寒食已过,当初王后说择婿当以一月为限。如今大王那边虽未声响,可毕竟嬷姆不在,万一王后又指派人来相看,或是,或是直接指婚,那咱们连个主心骨也没有,该当如何是好啊?”一面说一面小鹿似的怯怯看她。

      珚儿方才听她夸赞义晟,正是称心,谁知道这未长成的丫头,居然也担心起自己的婚嫁来了,不禁讶然,“王后说一月为限还真听她的吗?”

      伊人连忙腰杆一挺,急道:“哎呀,不管王后说什么,公主要不先停了习剑,好好择婿才是?”

      “!!”

      珚儿愕着眼左右看看,“如何?你们管我?”

      眼看着她要发火,伊人却豁出去了,这公主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人家王后想认她做嫡女她从不待见,仗着自己有主见,十五年来活的一往无前欢乐无比,极其擅长一条道走到黑。心无畏怕,无惧所伤,大概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如今择婿这把利剑悬在头顶,她却自顾自的拜师学艺,真不怕把王后等急了,又不知吃多少苦头。

      “哎呀,公主不为别的,可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啊。”

      珚儿双目圆睁,嘴里喃喃道:“我怎么没考虑。”她一转身钻进锦被里,若细论起来择婿这件事可是她最近考虑最多的事,简直上头上脑,寝食难安。

      “那公主考虑如何?” 那二人异口同问。

      “我——我还没考虑好,你们有何建议,直说便是!”

      伊人搓着手,笑的假意惺惺,“我们的意思,择婿要紧,习剑什么的当容后再议。”

      “是呀是呀,就怕等到最后,王后硬把郭回塞过来。”芳若急着附和,她上次听了那郭回的事迹,骇的不轻,后来知道此人托了王后的情面,加之又是丞相族侄,如此实力,真怕最终小人得志。

      “我不怕等,所谓终身大事,务必谨之慎之。”她言之凿凿,经过上次郭回入宫一事,父王的态度也算明朗,她猜王后是不敢再打她的主意了,心里如此想着,便决定装腔到底,“再者说来,习剑和择婿两不冲突,最近也没人递画像来,总不济让我自己出宫找人吧!”

      “明明太子送来过的,被您扔了而已。”伊人嘟囔道。

      珚儿假装没听到,伊人不能善罢甘休,虽说今晚“逼供”乃受人所托,可她自己打心底里着急,看来非要使出狠招不可。

      “说句不怕公主怪罪的话,如今嬷姆不在,我二人无论如何得帮衬公主,断不能由着公主任性。”

      珚儿一听,偏过头来乜她,倒是怒极反笑,“你俩?帮衬我?”

      伊人急的皱眉,膝行一步扑在她榻上,“哎呀,咱们可不能让宋公子再来了!”

      那话音落,就见珚儿从锦被中缓缓坐起身来,直盯着她,那眼神映着宵烛明灭的火光,似要吃人一般。

      她俩还从未见过公主这等眼神,禁不住齐齐打个激灵。见她真的动气,伊人索性把心一横,昂头道:“他身为男子,随意出入后宫,每常教□□要待个把时辰,这传出去多招人议论?”

      啪!

      她一掌怒击在榻上。

      “义晟入宫乃得父王准许,本公主正大光明拜师求学,凭谁来议论!” 她一声高过一声,惊的值房里也亮起灯来。

      芳若慌了神,连声劝慰着。伊人心道,怕就怕你一心求学,忘了正事,遂哂笑道:“哎呀公主,咱们不过认识他一月有余,他为人怎样,何尝得知?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岂非坏了公主名声?”

      他为人怎样?

      珚儿一滞,该怎么同她们解释,那是谦谦君子,明朗清举,就是木讷些个,想到此处,禁不住心中一热,连忙埋下头,可是唇角弧度分明,伊人得到了鼓励,跟着追问:“再者说来,若他已有家室,岂非物议更甚?”

      这一问好似当头棒喝!

      他家室如何?若是已然婚配,那……心中只觉一阵钝痛,她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伊人见她眉头紧锁,心下了然,继续道:“若是已有家室,则断不可再入宫,若是……”珚儿巴巴看着她,就差命悬一线,“若是什么?”

      “若是并未婚配,则要好好考校一番。”伊人说罢,觑她脸色,被她紧张的模样逗乐了,“看来也不用考校,直接选他就成了!”话说完,自己乐的没完。

      伊人原想着自己猜的没错,只要她含羞带臊的点头,这事就快成了。谁知见她一脸凝重,这一下扑了空,刚还前仰后合的身子,僵在那里格外尴尬,片刻后往前挪了挪,试探着,“公主这是怎么了?不中意啊?”

      珚儿没答她,却自问道:“我能吗?”

      伊人看看芳若,怕自己没听清楚,究竟什么能不能?

      她却喃喃说道:“那样的他,我何能相配?”

      “哎呀!我当是怎么了!”

      伊人一拍大腿,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公主太过自谦。应当是凭他那样的出身,何能相配才是。”

      珚儿怔着没出声,她是个实心眼,从小没生出高人一等的阶级优越感。偏偏很不幸,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玄王不让她进学,她偷偷进,玄王带她出行,她是宁肯骑马,绝不乘车。

      如今奉了天大的恩准来学剑,日日苦练不说,恨不得夜里做梦也能突飞猛进。这要是学好了不仅给自己争气,还有更要紧的一宗,获得他的肯定,缩短和他的差距,所以心里那些遐思绮想目前只能羞于见人。

      看着她期期艾艾往被子里缩,伊人略感欣慰,总算猜的没错,只是真心不明白,如此金尊玉贵的出身,心里喜欢一个人,竟然要熬心费力和自己较劲?

      珚儿盯着头顶的金莲覆海藻井,宵烛明灭,月光如水,那幽深穹庐中唯有一株金莲熠熠生光,心里坚定了一个念头,肃然说道:“嬷姆告诉过我,人的价值要靠自己争取,和家世地位毫无关系。我若不学无术,假若哪日不做公主,那我价值何在?”

      伊人被她噎住,公主就是公主,上天让你做公主,这是命,何能违?眼下却只好顺着往下问:“公主只说,咱们哪里配他不上?”这句话问的她自己都觉得窝囊。

      珚儿脸一红,手心攥紧被角,心里怨怪她问的太直接,可还是忍不住往坑里跳,“譬如武功剑术,医术药理,可能还有旁的不知道什么,反正哪一样都不配。”她越说声音越小,索性半张脸也埋进被子。

      这下连芳若也看不下去了,眼神里都是怜惜,伊人却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怪不得这几日不知从哪翻出来《本经》、《尺简》看个没完,原来症候出在这儿啊!

      “哎呀,我说公主,既然话已讲明,您也听我一句劝。别说您尊他卑,不必计较学识修养,便是寻常夫妻之间,女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足以,学那许多并无甚用。”

      芳若只管点头肯定,可珚儿还是摇头,“这不成的,两人对坐,他说什么我也不懂,连话也搭不上。”

      她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既然喜欢一个人就要走进他的世界,若说连他的所知所学一无所知,何谈理解二字?

      伊人不甘心,依旧说道:“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得了,公主怎能屈尊降贵迁就别人?”

      她却把头别到一边,看着墙边一片空白,“我不要做什么相敬如宾的榆木夫妻。我只知道,要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才是。”

      怔怔说完话,借着那昏暗烛火,悄悄红透了脸……

      剩下的半个夜晚盛满了绮丽的梦,霞光般醉人心田。

      次日晨起,推窗看去,东方天际朝霞似锦,与园子里那一树粉色合欢花缱绻缠绵,像神女落下的裙褂倒映于廊亭下一弯溪流中,那水也灵动飘逸起来,清清浅浅的涟漪,变幻游移的霞光,竟与梦中一般无二。

      夏天就这样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