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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绝缨宴 ...

  •   人在迫切想要达成某种目的的时候,往往会急于求成,王后一语方休,玄王刻意忍耐的脸上终于迸出怒容,郭开心道不好,这郭回闯祸在先,王后失言在后,有一群坏事的盟友,真是还不如没有。

      “什么叫芳华生香,似我故意勾引一般!”

      珚儿果然成了遇火的爆竹,适才的委屈顿时殆尽,眸中唯有不屈与愤怒。

      她欺近一步又道:“母后正当盛年,姿容绝代,珚儿敢问,若有人倾慕母后而举止轻薄,您是对他嘉奖赞许,还是巴不得让父王将他抓了,帮你解气?”

      王后登时粉面煞白,这时,就听“啪”的一声,玄王一掌拍在案上——

      “放肆!”

      他闭目深吸口气,“你的母后也是让你比对的?尔今日之种种行径可见不知大孝尊亲之理!”

      谁知珚儿毫无惧意,双目圆睁,仰头看他,那不屈的眸中却有丝丝痛楚。

      “她若果真是珚儿母后,便不会如此言辞!”

      珚儿看着玄王,她不明白,这么多么人明摆着欺负自己,父王为何还帮着外人!她不明白,他可是一国之主,即便她私自逛春市有些不对,但是并没有闯祸,都是那郭回调戏在先,如今到了宫里依然孟浪轻佻,就不该治他得罪吗?

      这样的人,来给她相亲的,真真可笑至极!难道父王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都不在乎吗?

      玄王看着女儿那酷似故人的双眸,就因为他显露出对她异于其他子女的宠爱,而让她成为被人谋划的目标……

      他的心里,一阵疼。不能他不想护着自己女儿,是他,不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王您说,珚儿哪里有错?”她继续说道,双眸因为怒火而华光大盛,虽说脸上还有些稚态,却依然明烈,果敢。

      这不管不顾的痴勇,和你娘可真像!玄王微微叹息,他不知该如何提醒她,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面对这样的顶撞,恐怕任何一个父亲都会愤怒,何况他是一国之君,当着众人的面,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那真是徒惹笑话。

      他的面色愈发阴沉,终于,在她不屈的目光下,他举起手掌,眼看着雷霆之怒霎时就将落下——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公主年轻气盛,大王莫要上心。”

      郭开连忙上前劝导,他知道,倘若此时不去阻止玄王,让公主当着子回的面挨打,那么日后公主便更有理由不嫁过来。

      他见玄王终于收手,遂转过身,对珚儿谦恭道:“此事皆因老臣御下不严,令公主蒙受委屈,老臣日后定当多加管教于他。如今,还请公主听老臣一言——”

      珚儿美目一翻,狠狠瞪他,他却敦厚一笑,“敢问公主可曾听过绝缨宴的故事?”

      玄王霎时眉心一跳!

      好啊,不愧是郭上卿,原来是要敲山震虎,讲给寡人听。

      见珚儿没吭声,郭开便讲了个故事:春秋时期,楚庄王宴群臣,日暮酒酣,灯烛突灭。有人引美人之衣。美人绝其冠缨,遂告王,命上灯,欲擒无缨之人。王不从,令群臣尽绝缨而上灯,尽欢而罢。后三年,晋与楚战,有楚将奋死赴敌,胜晋军。王问之,始知即前之绝缨者。

      “君则敬,臣则忠。是以楚庄王当得五霸之一也。”说罢,郭开拱手一躬,谦而逊之的退至玄王身后。

      玄王沉吟起来,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有些为难,尤其对一个王者,对一位父亲而言,当着臣子的面,让自己的孩子学会妥协,这都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情,可他别无选择。

      “珚儿,凡事或可为或可不为,必将谨慎思之,左右衡之,尔身为王女诸事关乎国体,切不可任意为之,切记切记。”

      玄王眼中无奈深重,那话不像是说给女儿,倒像是说给他自己。珚儿忽然心底一酸,嬷姆教过她,为君之道必要笼络人心,万不得已还需招降纳叛已示宽宥,更何况郭开辅政积年,早已是国之重臣,如果父王为给自己出气而责难丞相,传出去只会让臣民心寒。

      她自小聪慧,但凡想明白的事便绝不再拘泥任性,此刻将心比心,深感父王之苦。

      “父王……女儿受教。”她端正衣襟,面向玄王深深一躬。

      玄王又是一阵心疼,为她体察自己为君之苦而欣慰,也为自己未尽为父之责而愧疚,不由得按着额角,转过身道:“郭上卿,此事关乎他二人终身,容寡人再做衡虑可好?”

      郭氏叔侄闻言,只好点头称喏,却步退下。

      眼角的余光中,郭开看向她——那孑然而立的倔强少女,任性刁蛮的表象下,竟如此识大体,连受了委屈亦能不再拘泥,这一点便是很多女人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

      怪不得玄王宠爱她,这样的女子,定然会比王后更能影响玄王,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成为他郭家的媳妇!

      此时日头西落,檐下铁马叮咚。

      珚儿扶玄王进殿,落座、添茶,两人谁也不吭声,父女间的体贴在无声中蔓延,王后杵在一旁连自己都觉得碍眼,禁不住又愤恨她夺走玄王宠爱,她期期艾艾的抬起头来,看着玄王,玄王却对她视若无睹,禁不住把父女俩一起恨起来。

      酉正时分,王宫路门外,翠柏迎风,苍松魁岸,持剑的宫门尉来回巡视,胄甲与兵器相击发出叮然脆响。

      一位白衣少年骑在马上向即将进宫的云鸾摇摇拱手,抬头见西天之处晚霞怒放,像是朵硕大红莲,将重重殿宇,城墎阡陌托在宁静的金红色中。蓦然,心生一股家国之情,打马一鞭,绝尘远去。

      云鸾进宫先将择婿之事回禀玄王,她因为着急此事便托付玄嘉一并找寻,可玄嘉那边回说之前物色的人选已然离开玄国,云鸾只得亲自出马,幸而从母国觅得一位良人。

      玄王听罢深感宽慰,亦将今日之事说与她听。她凝眉怔忡,原来伊人说起春市那天遇到的登徒子竟然就是郭回,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此人背后是郭开和王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待回毓秀宫,云鸾远远看到前庭中影影绰绰的像是跪着个人,走进一瞧竟是伊人。见到自己回来,只一味低着头扯袖角。她因玄王事先告知,心里想着原该罚她,怎么就能任由公主使性,如今见她臊眉耷眼,竟又狠不下心来。

      这时,忽听前殿的铜门海之后发出一通窸窣乱响,云鸾一声断喝,“咕咚”一声,从那门海之后居然滚出个人来。

      “芳若?”

      就见一个纤弱身影摔倒在地上,一只手却举得高高的,吭哧着唤了一声“嬷姆”,艰难起身走来。云鸾走近一看,原来那只举起来的手里捏着一块蜜饵。芳若说是王后罚伊人下跪,她便偷着给伊人送吃的来,说着话抽抽搭搭的开始哭。

      云鸾正是哭笑不得间,忽听檐廊下传来清亮嗓音。

      “啊呀呀,嬷姆回来了!一个个怎么杵在这里!在赏月呢?”

      抬头间,见珚儿在侍女的拱绕下款款而来,她换了素纱曲裾,头上无笄,发髻松缓挽在脑后。

      “跪一会儿就行了啊。”珚儿说着话,让侍女扶伊人起来,伊人愕着眼看云鸾,云鸾没吭声。伊人因为曲着腿不敢直腰,胳膊虽然被架起,两条腿却酸的打颤。

      珚儿扬手在她腰臀上一拍,“行了,这事不怪你,更怨不得我,谁让那人坏到骨子里,宫里宫外欺负我,当我是面团捏的不成!”她越说越响,头朝南边高高扬起。继续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父王不许我嫁到荀国,也不愿意我嫁给权臣,看来我只能自己择婿,这可是天命不可违之,我一定好好把握机会,替天择婿!”

      云鸾急的上手捂她嘴,“你呀,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笨!”

      她“咯咯”一笑,趁势挽住云鸾,领着众人往回走。

      “嬷姆用膳了吗?让伊人陪着再进些吧,今日我气的心口疼,咱们行令猜酒,我慢慢说给您听。”

      见没人应她,珚儿兀自又说:“今日亏得我把话挑明,免得糊里糊涂嫁过去,咱们一起跳火坑,他对我都这样子,指不定怎么糟践你们,嬷姆?您怎得不夸夸我……好了好了,芳若别哭了,伊人不是好好的,王后就是雷声大雨点子小……哎对了对了,嬷姆,今日您无论如何可得教我剑术,都拖欠好几天啦!”

      云鸾忽然停住脚,附在她耳旁轻言几句,她双眼蓦然一亮,像被点着尾巴似的一蹦三尺高。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她兴奋的围着云鸾打转。

      杳杳然间,她们走向内殿深处,那声音渐次远去,一路上盘旋起轻快的风。

      毓秀宫的夜,深了,榆木的叶子恍恍惚惚飘下几片,铺在光洁的大青石上。幽谧的檐廊通往那些看不清的来路,风灯摇曳的几点光隐在花木深处,没入帷幔红毡,融到浓浓的春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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