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歌》涅瞳

13、转胡仙

　　巳日之后，转眼又过月余。

　　一个月以来，珚儿一直在苦苦的思索，在少女及笄成为女人的日子，在她成为珚儿的日子，她遇见了他，成为这一天最有仪式感的存在。

　　究竟是春色太美，日子太难忘，还是某人一见太钟情？或者说此人就是道一，道一就是玉阶下飞茶花的白衣人，也就是春市救她之人？

　　有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偶然叠加在一起，会推波助澜，放大某个偶然的不可思议，让人坚信它存在的必然。

　　那么既然遇到他是必然的，她就想尽快再次遇到他。

　　她思前想后决定不将此事告诉云鸾，坦白说如果那天不是伊人跟着，她应该也不会告诉伊人的。人一旦有了心底的秘密便会讳莫如深，不与人言，何况这个秘密很可能关系她的终身幸福，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不能动用云鸾的力量，她只能让伊人不断的去宫外打探，可惜因为她三令五申不能大张旗鼓，所以伊人基本上永远不会完成任务。

　　但是她太想见到他了，吃朝食的时候想他，吃午膳的时候想他，吃晚汤的时候也想他，她作为一个王室成员，一天要比平民多吃一顿饭，也就多了一顿饭的时间来想他。

　　在连续几天攀登在思念的顶峰之后，她落进悔恨的低谷——当初为何不能鼓起勇气主动认识他呢，要那点矜持能当饭吃么？

　　其实她误会了自己，她那时候纯属发懵，等她反应过来之时，人家已经走了，她只能含羞带臊的将那这份失误归咎于自己的矜持。

　　同时，也正因她吃饭发呆这个重大线索，云鸾从伊人嘴里成功获得了那天的详细经过。所以这也表明，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否则等你一旦有了心事，吃饭不再说话的时候，很容易便被人识破。

　　云鸾在知道了那天的事之后，非常着急。之前玄王允许珚儿自行择婿，不过是搪塞众人的借口罢了，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云鸾物色人选，只求品性，不求权势，同时能让珚儿自己喜欢。好在云鸾的母国终于有了回音，并且遴选出一位品貌俱佳的人选，就等着创造机会让两个人“自然”相识。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此之时，这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难得出一趟门居然找到了意中人！

　　没办法，就像很多黄花闺女在第一夜洞房就会受孕，很多落魄小子在第一次落崖肯定会遇到白胡子大仙，命运总是喜欢给新手更大的惊喜。

　　云鸾隐隐感到，这个人将成为她物色之人的最大劲敌！而实际上，值得她担忧的还不止这些。

　　这日，王后差人请珚儿前来叙话，因云鸾不在，她只好带伊人同往。

　　此时的各诸侯国依然追绍昊礼，所建王宫分为前朝、后寝两部分。前朝有三朝三门南北纵列在王城的中轴线上，最北面的路门，其内为王寝、王后寝，以及东西偏殿，再有便是用于君王处置政务或秘密召见的书房，此片区域又称内苑。

　　内苑以北则是风光旖旎的内花园，园中有湖，横贯东西，湖南的大片宫殿便是后寝，亦称后宫，属妃嫔内侍、幼龄王子及未婚配王女之寝区。

　　用好午膳，珚儿特意未传肩舆，出了毓秀宫兜兜转转往南走，在兰池逗一阵子鲤鱼，又要去晚晴苑看花，料想着去晚些没准王后等不到她先去歇午，到时候自己就说不影响她休息，先行回宫，这下尽了礼数又省得听她絮叨，两全其美。

　　此时暖阳煦秀，白梨粉杏已是开到奢靡将颓之时，她刚拈住花枝，就被伊人拽住，手上一抖，身后一片片粉红粉白洋洒而落。

　　“哎呀公主，人家己时未到就来通传，如今未时已末，咱们就是爬也该爬到了！”

　　伊人急的跺脚，她却悠哉哉吹落袖口落花。

　　“怎得催个没完？你等怕她，我可不怕！”

　　“您是不怕，不过我们受些带累罢了。”

　　听伊人如此嘀咕，珚儿这才出了□□。

　　入懿德宫，内侍引路往正殿而去，她心觉有异，谁料甫进门竟看到父王与那丞相郭开也在，不禁纳罕，想着自己昨晚还缠着父王习剑，被他以择婿为当务而驳回，今日三人皆在，怕是别有用意？

　　她心里兀自揣测，面上依旧端正仪容，如常行礼。抬眼见父王铁青着脸，不免暗悔自己蹉跎晨光。

　　玄王果然督教她，她诺诺称是，此次实属自己活该，怨不了谁。王后倒像是有千里眼，对玄王笑道：“珚儿一路走来，定是瞧见杏林子，那一片花海可真够看半晌，还望大王勿怪。”

　　她一听这话，倒吸口气，这王后还真是笑里藏刀的高手啊！

　　玄王眉心一跳，沉下脸道：“父母呼应勿缓，既有通传为何不乘肩舆而来？这是成心逛园子去！”

　　郭开见气氛尴尬，忙拱手道：“大王，时辰不早。既然公主已到，不如——”

　　“不如先做正事！”

　　王后忽然娇躯一扭，携住她道：“珚儿，大王舍不得你远嫁，教我们翻遍甘郸城找出个十全人方才配的上你。”

　　珚儿心说果然，禁不住把身子向外靠了靠，又见王后掩袖一笑，巴巴的凑过来耳语道：“今日大王得觅一人，特邀你一同相看！”

　　她听罢一惊，霎时红了脸，并非害臊，实在有些生气，原说自行择婿，如今却堂而皇之安排相看，何能出尔反尔！

　　“我不见！”

　　她大袖一挥转身欲走，险些就将王后拽倒，好在伊人眼明手快将人扶稳。眼见着王后眼中涌起薄寒，伊人心头打颤，连忙端起茶盘，给王后献茶。

　　她尤记得十年前自己刚入宫时，正逢公主的生母宋姬薨逝，彼时大王的元妻燕夫人尚在，而当今王后不过是从倡馆带回的优人，因兼有华夏及胡人血统，又生的姣好丰腴，人称美名——转胡仙。

　　她那时还小，后来逐渐长大才慢慢得知了当今王后的发迹史。说是这转胡仙见大王因宠姬离世分外怜惜女儿，又见宋姬的滕妾云鸾自愿做公主嬷姆而受大王感戴，自己便主动请缨分担养育之责。自此，云鸾再未晋位，而她却扶摇直上，渐居后宫之首。

　　之后不过三年，燕夫人跟着薨了，大王听受丞相郭开之意不顾闲言碎语将那转胡仙晋为王后，又过三年竟废黜元妻所出嫡长子玄嘉的太子承袭身份，册立转胡仙所生的公子玄越为太子，擢升郭开为上卿兼领太子傅，辅佐储君总领国政。

　　原本做小幅低连云鸾的地位也不及的人一旦得势免不得颐气指使，云鸾处事圆融每每令王后毫无挑剔，而公主秉性使然，加之大王娇宠，越长大越看不惯那王后行径，待太子越十岁时出宫开府，公主也吵闹着要了一处宫殿另居，竟至不愿与王后同室处之。

　　那王后说来也怪，不管碰了多少灰依旧对她热络亲近，可惜剃头担子一头热，这边公主不领情面，连带着她们几个担惊受怕，如今没有云鸾在场，只好她暗使眼色，希望公主能够领会。

　　珚儿兀自生着气，王后迅速收敛眼色，像天底下所有苦口婆心的母亲那样，捧着心口道：“也怪我们心急些个，可谁家爹娘不操心儿女婚事，哎……”说着转过身去，对伊人敬上的茶看也不看一眼。

　　“你走可也……”

　　玄王啜了口茶，缓缓又道：“据闻此人师从曾国剑士，见与不见由你自行决断。”

　　此话一出，珚儿一个激灵立在当下，霎时双目发光，再不嚷着要走了。伊人抿嘴想笑，一听是习剑之人就被招安，怕不是那天在春市着了道，如此暗忖着自己心里也好奇起来。

　　玄王向王后微微颔首，便领着众人往前庭而去。

　　前庭本是殿前一处空地，此时在北面阶前自东向西列置了三方木案，案下铺就锦席毡垫，庭中置一巨石。

　　三人落座片刻，就听足音杳杳而至，一人身着胡服劲装，脚踩本色胡靴，一柄长剑在手，颇有赫赫威仪。

　　只是那脸上却为何遮着黑布？

　　珚儿怔愣之时，来人拱手一躬，霎时间掷剑入云，高数丈。须臾后，剑若电光下射，直直透石而入，兀自嗡鸣震颤。虽目不视物，依然出手入神！

　　玄王当先叫好，王后笑而不语，珚儿只觉心如鼓擂，后颈也冒出薄汗。此时红日吻檐，一阵风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连忙端起杯盏，冰凉的手触碰在自己脸颊，好似挨着燎炉一般。

　　她竭力的想要平静下来，可心里像点着一把火，左突右围，烧的劈啪作响，连带着四肢百骸咯咯发颤。

　　是他吗？会不会是春市上的他？

　　长剑被蒙面人从巨石中抽出，紧接着一个横劈，金石之声大作，眼前火花四射，再一瞧，那巨石竟被他劈成两半。

　　玄王拂须颔首，她早已呼吸困难。

　　就见蒙面人收剑入鞘，猛然摘下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