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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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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在阵痛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生了,是个公子,张家上上下满溢着喜气,张老爷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道他张家从此有后了。
潘越若有所思道:“张老爷求子得子,莫非真的是心诚则灵?唔,懂了,以后我也多拜拜神佛。”
我问他:“你也求子么?”
潘越一张白净面皮迅速地黑了下去。我哈哈大笑。
二十年前,约莫是二十年前吧,我也记不大清楚。潘越一次去仪山上闲逛,忽而听到一阵软软糯糯的猫叫声,叫声断断续续,且十分细小,颇为惹人心疼。他怜悯之心顿起,扒开路旁高草一看,一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猫蜷成一团缩在草窝里,甚是惹人怜爱。
潘越左等右等等不来母猫,眼见得天就黑了,他就干脆把小猫带回了仪山城。
后面的事情么……唔,那小猫看着娇弱,却是个实打实的妖种,不用修行便是妖,生来便能口吐人言。小猫妖睁开眼头一个看到的就是看到拿着勺子给它喂奶的潘越,便怯怯地开口喊了一声“娘亲”。
再后来,潘越走到哪那小猫妖便跟到哪,整日娘亲娘亲唤个不停,惹得潘城主一个头两个大,活像长了个会说话的尾巴。走到哪被人笑到哪,十分凄苦。
潘越那段时日深受其害,常来找我诉苦,并且郑重起誓,说他今生今世绝不做人爹娘。
唔,瞧瞧这可怜见的,他已经完全认同自己能做人家的娘了。
他悲惨的生活持续了三年,三年之后,那小猫妖总算能化作人形了。潘越在它化形后忙不迭地将它扔进了我的学堂里,活似丢掉一只烫手山芋一般。随后又从城中揪了只母猫带它,这才终于摆脱为人娘亲的日子。
此刻旧事重提,潘越黑着一张脸,对我怒目而视。
我甚得意趣,笑得愈发开怀。
张老爷喜得贵子,其激动之情可想而知,恨不得拉着天下人同乐,自然不会忘了我们。打从听见小公子的啼哭之声算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待得张夫人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便有小厮敲响了我们的院门。
那小厮面上喜气洋洋,估计刚刚得了打赏,笑眯眯同我们道:“几位先生,我们老爷新得了一位公子,特请几位过去看看。”
我点头应了,几人跟着那小厮去了张夫人的院子。
新出生的张小公子脸通红通红,一张小脸长得皱皱巴巴,鼻子塌的,眉毛也无,我怎么瞧也瞧不出可爱来。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我冲张老爷拱手一礼,一本正经道:“恭喜张老爷,在下方才听得小公子哭声洪亮,料想定是身体强健,一生无病无灾。且小公子周身清气环绕,必有大机缘,料想日后能有过人之才,假以时日,定为人中龙凤阿。”
我说得甚是诚恳,张老爷也听得甚是开心,一双眼睛笑得几乎难觅踪迹,抬手便要赏我们这几个混饭多日的闲人。
“赏就不必了。”我推辞道:“如今东川事情未了,我等受之有愧,不若等我们揪出真凶,到那时再说罢。”
估摸着张老爷平日里身旁围着的尽是些见钱眼开的货色,他难得碰上如我们这般“高风亮节”的,不由得对我们肃然起敬,更高看我们几分:“是我唐突几位先生了。”
到底是人家的大喜,少不得要为张小公子祈福一番,潘越在小公子身上下了个辟邪咒,保管他三岁之前妖见妖跑,鬼见鬼愁。
张老爷看着自己襁褓中的儿子,满眼都是自家香火有救了的喜悦,我们几人站在一旁颇为多余,遂找了个由头回了我们自个儿的院子。
潘越叹了口气:“这位小公子可是个金贵人物,咱们有得忙咯。”
我们商量了一番,决定我同来仪做搭,潘越无状做搭,轮流守张小公子的夜,直到东川彻底太平为止。
……
接连三日,城中仍旧无半点风波,张府亦是风平浪静。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城中又有六户人家丢了孩子。我们闻讯去查,寻得的线索却少得可怜,只在其中两户人家的窗边发现了些湿泥。
潘越嗅了嗅那些泥,满脸嫌恶道:“尸臭。”
无状道:“咦,奇了,莫不是新鬼作祟?”
新鬼即是刚从坟中爬出的鬼,这种鬼肢体僵硬,道行极低,且绝大部分没有神志,低级的很。
“不大可能。”我摇摇头:“跟新鬼有关是不假,但孩子不是新鬼吞的。若是新鬼吞了那么多孩子,定会实力大涨,东川现在早就鬼怪横行了,哪里还会如此平静。”
来仪思索道:“那便是有人驱使这些新鬼了。”
我忽而想到初来东川那夜睡眠的异状,恍然小悟,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事情应当是如此,有人先在婴孩身上做了记号,而后用某种手段让东川的人晚间睡得极沉,再驱使新鬼循着记号抱走孩子。”
不过,那记号会是什么呢?来这东川带了快半个月了,唯一发现不妥的便是那处寺庙……寺庙么……我想了片刻,忽而灵光一现,一拍脑门。噫,真的是笨死了。
来仪应是早就想明白了,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见我如此情状,同我互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啊呀,这便是心有灵犀罢。我喜滋滋地想。
我对她道:“我去罢,这样速度快些,你们先回张府。”言毕化作一缕黑烟,径直向着小孤山上去了。
潘越在后面满头雾水:“归舟你上哪去?”
嘻,天机不可泄露。
上山到那庙中,趁两个和尚不注意取了些辟邪沙,而后下山去直奔张府,将那砂交给潘越。
我道:“潘越你于此道颇有研究,看看这砂。”
潘越将那辟邪砂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面露疑惑,似是不大确定,而后又细细观察一番,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
“可看出问题了?”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到一旁去喘了口气。
“甚是巧妙。”潘越捧着辟邪砂道:“寻常的辟邪砂只公鸡骨和朱砂两味料,而此砂中却多出了一味小鬼骨。婴孩本就阴气极重,小鬼则更甚,加了这小鬼骨在砂中,这砂的作用就整个来了个反转。”
我抿了口茶水,冷的,遂放到一旁:“如此说来,此砂就不能叫辟邪砂了,而是招邪砂。”
潘越点点头:“若不是这东西是拿来害人用的,真可称得上是巧思了。”他甚是好奇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问题出在这砂上?”
我故作深沉地浅浅一笑,颇自得:“城中丢了这么多孩子,自然要着手去查各家丢的孩子有何共通之处,但各家养孩子有各的法子,譬如吃食玩具都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所有父母都期望自家孩子能平安无疾,因而会给孩子祈福,如此一想,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潘越点点头,甚给我面子,拱手对我道:“啊呀,原来如此,先生妙思,在下佩服,佩服。”
我略一点头,笑容高深莫测。
方才说了那一串话,我又觉有些口干,于是探手去摸茶杯,可碰到茶杯时却愣了一下,方才杯中分明是冷茶,怎么现下变作了热的?
来仪漫不经心道:“见你不喜冷茶,替你换了一杯,免得你说那么些话却喝不上水,变成个鬼干就不好了。”
我甚感动。
无状一向是个头脑简单的,方才听完那些话,他道:“先生,现下咱们怎么办,上山去捉那两个和尚么?”
我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一眼,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怎的笨成这样。你现在上去不是打草惊蛇么,如今既有了这辟邪砂,半夜里做个圈套引那些新鬼过来,跟着摸到他们的老巢去,一锅端了才是正经。”
无状挠了挠脑袋,看我的眼神更多几分敬佩。我很受用。
潘越道:“可这套要怎么下?用张小公子做饵么?”
“不可不可。”我赶忙摆手:“那可是张老爷的命,你拿他做饵,张老爷不掐死你。再说,那孩子才那么大点,出了问题可怎么好。”
潘越苦着脸:“可现在到哪里找个能用的孩子来?”
来仪缓声道:“我来罢。”
我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你?!”
她甚是从容地点点头:“我本就是个人,你本就是个鬼,你们将我变作个婴儿,一路跟着来抱我的新鬼过去不就成了么。”
唔,很有几分道理。
但是……要让别的鬼抱她……
思及此处,我那颗早就不跳了的心突然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这不能行,我还没抱过呢,怎么能让别的鬼揩她的油?
哪知我刚想开口,来仪就把我的话堵了回去:“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这么定罢。”
她甚是潇洒地一挥手,出得门去:“有些乏,先去睡会。”
潘越道:“归舟,你这师妹脑子很灵光嘛,这主意颇不错。”
不错?不错你个脑袋。
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含恨起身离场。我房里的床已被张府里那群颇有眼力见的下人换好了,我也再没什么由头去来仪房里蹭睡。我瞅着那张崭新的雕花木床,心中颇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