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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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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越这梦中之城好生热闹,我们几人站在路旁,直叹从未见过繁华若此的城镇。此处街巷相互牵连,大小道路车水马龙。路旁商贩云集,楼阁鳞次栉比。
真可谓是城中倾一顾,恍若入仙京。
他这梦中眼下正值夏季,晴空高照,天地开阔,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我瞧着四周景象,忽而想起潘越从前曾提过他是皇城人士,此城虽热闹,但确有一股威严之气,该不会就是皇城罢。
我随手拉过一过路行人,甚有礼节地冲他行个礼,问道:“这位兄台,敢问此处是何地?”
这问题委实奇怪了些,哪位兄台似瞧傻子般将我望了一望,道:“此间是皇城,姑娘这是头一回到皇城来罢。”
我将头一点,装模作样道:“我确是头一回入京,因此处景象缥缈,遂心神摇曳,以为误入仙境,必得找人相问才好确定。”
皇城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凌人之上的傲气,那人见我如此,果然颇为自得,端出主家的架子向我指点了城中几个好去处,方才甚是满足的负手离去。
我向来仪他们道:“是皇城。”
画屏烟眯起眼眸打量着四周,笑道:“不曾想原来潘兄竟是皇城人士,只是此处如此繁华,若我居此地定会舍不得离开,他却为何选了当年还甚是荒凉的仪山做居所?”
仪山当年只不过是九座相连的荒山,杳无人迹,是潘越选择了长居仪山,又陆续收留了些或身世凄惨的人,妖,或鬼怪,如此发展了百余年,才终成今日之仪山。
来仪淡淡道:“或许皇城便是潘越的伤心地罢。”
此间已是盛夏,我们几人却仍穿着初夏时节的衣衫,我在烈日下站了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觉得浑身汗气蒸腾。转头去瞧画屏烟和小楼,见他二人亦是满头冒汗,不觉愣住了。
我做鬼这许多年,寒暑无惧,流汗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了,不知今日是怎得一回事,莫不是在这梦中……
我心下一惊,捏了个诀,施法在不远处柳树上,却见那树纹丝不动,唯有几根柳条在微风中甚是舒展地摇摆。
“怎会……”
画屏烟见我愣怔模样,拍了拍我肩膀笑道:“莫再白费力气了,此间是潘越的梦,梦中一切都由他决定,他做人时没见过鬼,就不会觉得这世上有鬼,是以我们在这梦中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同来仪姑娘一样。”
来仪闻言唇角掀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她柔声道:“如此甚好。”
她替我擦了一把落在下巴上的潮汗:“这幅行头委实太热了些,不若先找家成衣店换身凉快些的装束罢。”
她指尖抚过我脸庞的刹那,我心头一震,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我对她微凉的指尖格外敏感。
画屏烟笑道:“不错,穿得凉快些方是正理。”他用甚关切的目光将我瞧了一瞧,忧道:“归舟你脸红成这样,定是热的,若是中暑了可就糟了。”
我闻言大囧,悄悄望了来仪一眼,见她虽面上尽力端着正经形容,可眼底眉梢全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眼见着就要溢出来了。
归舟啊归舟,你能否长些出息?我暗骂自己,顺手在腿上掐了一把,好教自己莫要乱想些有的没的。
画屏烟见我动作,惊道:“中暑了也不碍事的,我们将你扛着就是了,你可莫要自残噯。”
我瞪他一眼,迈步向前走去。画屏烟他脑子委实不大灵光。
身后传来他略有疑惑的声音,向小楼问道:“噯,你说,我方才说错什么了么?”小楼很沉默,我猜他八成会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来仪走在我身侧,轻笑道:“你脸皮怎得这样薄。”
我又是一囧,不用瞧也知道面上定是更红几分。幸好有这炎热天气与我做掩护。
路旁走过一名年轻姑娘,我想女儿家对这些衣衫之类定会更在意些于是便拉过她问道:“打扰姑娘,姑娘可知这城中何处有成衣店?”
那姑娘抬手向东一指,甚怜悯同我道:“怎得热成这幅模样,向东走不远处便有一家,姑娘赶紧换套衣衫罢,中暑了可不是小事。”
我在她关切的目光中干干一笑,冲她道了声谢。
来仪悠悠冲我道:“快走吧姑娘,中暑了可不是小事。”
言毕,她朝着东头走去,步履轻快悠然,衣衫轻摆。我瞧着她背影,瞧出了她此刻的几分愉悦。
“你慢些。”我快走两步赶上她。
依着那姑娘指的路,走了不多时果然便见到一家挂着“何记衣铺”门匾的店。老板娘原本坐在门前量布,见我们步伐停滞,十分敏锐地上前热情招呼道:“几位可是要买衣衫么?我们店里有许多时新的款式,买成衣或定做都成,进来瞧瞧罢。”
画屏烟抬眼朝店内望了望:“不错,款式还算好,本公子喜欢,那便就在这家店买罢。”言毕,一副公子哥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店中。
老板娘喜得眉开眼笑:“快请进。”
我们几人如今身上的衣衫皆是好料,尤其是画屏烟那厮,一身锦衣少说也值黄金数两。相比那老板娘定是觉得此番贵客登门,可以大赚一笔,因此伺候的分外周到。
店中衣衫确然种类繁多,但我瞧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女装,竟没一件能入眼的,不免觉得兴致缺缺。转头去瞧来仪,见她亦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那老板娘不住地向我们四人跟前拿衣衫,将她那些衣裳夸得天花乱坠,好似只要穿上她家的衣裳,立刻就能羽化登仙。
她笑得比街旁花儿还艳些:“两位爷生的俊俏,两人夫人也是姿容过人,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几位尽管挑,我保证我何记的衣裳是全皇城最好的。”
她这句猛言一出,我们几人顿时都惊了,来仪眉梢高挑,小楼嘴角一抽,各人面上均是神色复杂。这光天化日之下,岂有乱点鸳鸯谱之理?
不过倒也犯不上大费口舌同那老板娘解释,于是我们只得各自尴尬,由着旁人信口胡诌。
我又瞧了瞧那些衣衫,同来仪道:“穿女装出行多有不便,不如就换男装罢。”
来仪点点头:“也好。”
于是我们四人各自挑了一件衣衫,又在店中订做几件等日后来取。我同来仪将头发束起,再出门去时,俨然便是四个风流潇洒年少公子。
许是我们四人生的扎眼,这一路上总有人朝我们瞧。画屏烟在应对此种情形时已然是老手了,但见他怀抱那把红伞,朝周围姑娘频送秋波。
我本也想风流一把,但忽而思及上回在东川庙中的事,又瞧瞧身侧来仪……唔,她这人记仇的很,还是算了罢。
我冲她讨好一笑,表明自个儿的立场:“真不知道小楼是怎么日日容忍画屏烟的,要是我,定将他腿打断。”
她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淡淡吐出一句:“你知道就好。”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如今我们初到此处,对于一切都不熟悉,更不知道该上何处去寻潘越。几人凑在一起合计一番,都觉得应当先在此处安顿好。
于是我们找了城中专门倒卖田产铺子的刀疤刘,用一大把银子将他晃了个半晕,没费甚么功夫便买到了一处地段颇好的宅子。
当然,钱是财大气粗的画财主出的。但我瞧着那些白花花的银钱仍略有心疼。此处不过是个虚幻梦境,但花出去的可也是从外面带进来的,沉甸甸的真金白银。
唔,真是败家。
这世上没谁同钱过不去,刀疤刘收了画屏烟大把的银子,立刻安排手下几个小厮马不停蹄的替我们收拾院子,告知我们明日即可入住。
画屏烟将房契收好在身上,甚潇洒地冲我们一挥手:“走着,本公子今日便带你们好好逛逛这皇城。”
小楼斜斜瞟他一眼:“莫要忘了正事。”
画屏烟嘿嘿一笑:“怎能呢,我们此番全无头绪,倒不如上街探听一番,指不定就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也有几分道理。
我深以为然,于是坚决拥护画公子,随他先入了皇城中的酒家,又入茶馆,最后吃饱喝足,入了一间汤池。
由于我和来仪此番着了一身男装,若入女池免不得惊扰旁人。好在画公子家财万贯,对这些小钱不甚在意,他包下了两个相邻的汤池子,他同小楼一个,另一个就留给了我们俩。
唔,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共浴诶。我将外袍扔在岸上,喜滋滋便拉着来仪下了水。
夏日的衣衫薄,她身上白色的中衣一入水中立时便通透起来,她坐在水中便如白莲舒展飘荡,若她站起……
我瞧着那流畅的线条,在心中暗叹上苍造物之功。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恰到好处,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汤池雾气氤氲,似这般地方,确然很容易便叫人另做他想。
我心旌摇曳,自觉不妥,于是忙便起身披上外衣,想出去要自己冷静些,遂胡乱找个借口:“此番好消遣,若是没有酒岂不可惜,来点么?”
她点点头。
我又向隔壁问道:“来些酒么?我去取。”
画屏烟道:“有劳。”
我上外面向小厮要了几桶酒,吩咐他送到我们池中。
那小厮笑着同我道:“我们家的酒可是满皇城有名的烈,公子需得悠着些,不然待会小人还得找人将公子送回家。”
我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小爷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酒没饮过,最喜欢的便是烈酒,你尽管上。”
身上湿透的衣衫被风一吹,寒气袭人,我灵台果然清明许多,待心绪彻底安宁,复又回到池中。
酒很快便送了过来,我同来仪各执一杯,稀里糊涂地便饮了两坛。
但我实在是算错了自个的酒量。
我方才只顾着瞎胡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却忘了我压根是个喝酒便胆肥的,眼下几盏美酒下肚,我好容易冷静的头脑又似团火般燃起,且比方才燃得更旺了些。
我同她笑道:“若是在这梦中能得日日如此,出不去倒也不亏。”
她抬眸笑问:“你觉得这梦中何处好?”
我借着三分醉意笑答:“美酒,汤池,还有来仪你。”
她挑眉“哦”了一声,冲我道:“其实出去后,你我仍可如这般,只要你愿。”
“我自然是愿的。”我将手搭在岸边,脑子里开始晕起来。不该啊,我酒量浑不至于被这几盏酒撂倒的。该不会眼下这幅身子成了人,酒量也跟着变小了罢。
我瞧着她,面上不由自主浮出了笑容,控也控制不住。
我心潮又开始涌动,一浪接一浪。我忽然想亲亲她,就只简单吻吻她的额头,好教她知晓我心中的珍视。
来仪笑道:“你莫要再拿酒做借口,醒来后翻脸不认。”
我望着她略带红霞的一张清丽面容,不晓得从何处生出了贼胆,鼓动着我压抑多年的贼心。
我低低道了声:“怎会。”而后伸手勾住她脖颈,将她带过来些许,仰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她的额头比我唇略凉些,我飘忽间只觉吻上了一块冰糖,丝丝甜意渗入心间,感觉不赖。
雾气蒸腾,将我二人包围在内,恍若隔世的桃源,给我一处暂时忘却所有烦恼忧虑的好景。
似乎此种场景历来便是暧。昧的滋生地,我方才要酒时顺带给隔壁那二人送去了些,此刻忽然听见隔壁不大和谐的动静,我呆滞许久。
此处隔音效果不佳,我同来仪耳边忽而传来隔壁略有些旖旎的声响,虽并无人讲话,但单就那深深的喘息,和着哗哗的水声,便足以令人想入非非了。
我同来仪皆是面色一僵,我讷讷道:“原来画屏烟特地给他二人辟出来处池子是此用意……”
阿弥陀佛,我非故意要听人此种墙角,实在是此处隔音效果太差了些,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我心中的如此默念,可耳旁声音不歇,面前雾气旖旎,酒意涌上心头,再加一个浑身湿透的来仪……我望着她被水打湿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心中防线彻底濒临崩溃。
天爷嗳。
来仪凑在我耳旁低声道:“非礼勿听。”
我心中再难把持,将她定定地望了半晌,问她:“你想么?”
她似乎要比我清醒些,面色倏然一滞,眸中汹涌澎湃的尽是些我此刻瞧不明白的情愫。
她没答我,而是直直地朝我凑了过来,单手扶在我脑后,闭眼朝我压了下来。
我亦闭上了眼眸。
我什么都不愿再想,不想再管我死后她会不会伤心,若我眼下能给她快乐,那便给罢。我这次长眠终究不会再醒了,若梦中有她,我是否也能睡得快活些。
良久之后,我察觉有人擦了擦我面颊,来仪低低道:“怎得还哭了?”
我含着一包的泪冲她道:“我高兴,不行么?”
来仪凑到我面前,正色问道:“上次你醉酒后说得话,可是真心?”
我一愣,含混道:“那次我当真喝的太多,忘记了。”
我晓得她知道我诳她,故而压低了眸子不敢去瞧她,她倒并不拆穿我的慌乱,而是又饮了一杯酒。
她悠悠道:“你说上次的不作数便不作数罢。这话我早想同你讲了。眼下我给你两个选择,若你从前不爱我,那便从现在开始爱我,若你之前就爱我,那便继续爱我,你选罢。”
我脑子空空如也,半晌后嗫嚅着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浅浅一笑,甚正经同我道:“归舟,我们试试好么?”
我已经全然傻了:“试什么……?”
她又不答我,抬头饮了一口酒,封在我唇上。我唇齿之间一时尽是馥郁酒香,掺杂着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冷香味。
我只觉我似那在干旱绝境中苦苦坚持的一株苗,倏然甘霖普降,不免精神一振,每一片叶都舒展。
我问她:“若我们最终要分离,你会后悔现在么”
她甚奇怪地望了我一眼,但回答却不犹豫:“不会,我只想当下,往后若要分离,也绝不后悔。”
“好。”我道:“不过不要说试一试,应该说我们从现在开始。”
再一次开始。我心中默默想。
我没醉,我晓得的,酒这东西其实真的没那么容易将人醉倒,最多不过是让你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正视自己心中的渴望,再将其放大,直到你缴械投降。
我投降。
我告诉自己,莫要想那许多了,她是师姐,听她的,只想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