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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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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山繁华,街上小吃众多,酒楼也有不少。我做饭险些毁了厨房,无法,只得带着满院子的人鬼精怪上街去吃。
这三年同她朝夕相处,我留心观察过来仪的举动,发现她现今的喜好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不喜蒿菜赤根菜,不喜鱼肉,喜欢鸡肉,喜欢豆腐。吃饭时的习惯也没有变,先吃不爱吃的,最后才吃喜欢的,不喜欢饭和菜混着吃,若是白米饭上沾了菜汁,她是一定不吃的。
从前我还因为她这个习惯感到颇奇怪,问她:“菜汁拌饭最香,干嘛不试试?”
她那时答我:“饭有饭的滋味,菜有菜的滋味,若是混在一起,菜味盖住了米饭的清香,饭冲淡了菜味的浓郁,我不喜欢。”
她一直就是这么个人,脑子颇有条理,做事便也颇有条理,就连在吃饭上都与我这种凡事含混的人不同。
看着她低头吃饭的样子,我这嘴角不由自主便扬了起来。
这场景我从前幻想过太多次,如今反倒觉得恍惚,每每瞧着她发呆时,总能生出了一种恍若入梦的飘忽感。
日日如此,我这鬼生确无遗憾了。
我又回想起三年前在林中初见她时。来仪从来谨慎,那天晚上我同她相遇,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她哄回来。其中曲折心酸,我每每想起仍有感叹。
我当时欢喜过了头,是这么跟她讲的,我说:“来仪,今晚月色清透,惠风和畅,正适宜你我二人重逢。”
她没理我,探手捅了我一剑,甚痛。
我忙收了满脸的嬉笑,认真同她道:“哎哎,慢着,先别动手。我真没诓你,我当真是你师姐。”我将手伸到她面前:“不信你看这只镯子,你是不是也有个一样的?”
她神色更加冷了几分,手中剑捅得更深,痛得我五官移位:“也不晓得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但我根本没有什么镯子,行骗你也找个好些的借口罢。”
我愣了,那对镯子是当年初见潘越时他送的,师傅说甚是珍贵,要留作镇派之宝的。
唔,师傅,来仪她个不肖徒弟把镇派之宝给搞丢了。
剑还在我身上捅着,我痛的眼睛眉毛一齐乱跳,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使出了最后一招:“我晓得你后腰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她闻我此言,手中剑抖了一抖,将我的心肝肺脾抖得生疼,之后她抬起眼,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四五个来回。
有戏。
于是我又趁热打铁,挑了几句前尘往事中不甚关键的话同她讲了,又细细说了她的喜恶,从月色正当头说到旭日东升,才终于将她拐了回来,从此做了我的“师妹”。
之后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养伤。
后来有一次,待到大家又重新混熟了后,我问她:“你当时当真信了我么?”
她悠悠道:“半信半疑罢,那时我约莫是被你这只鬼迷了心窍,又觉得你并无恶意,跟你走一遭又何妨。”
随后她语调一转,悦然一笑:“而且我当时看出来了,你魂魄不全,真的打起来我虽不一定能赢,但你也吞不掉我。”
看吧,我就说,她做事从来准备万全。
她从前还是我的师姐的时候,我貌似也对她说过那晚我拿来开篇的那句话,不过场景不大相同,当时我说的是:今晚月色清透,惠风和畅,正适宜你我二人幽会。
那时她也没回我的话,而是抬手将我推到了身后的一颗柳树上,闭眼低头,用她的唇贴了我的。
她这人有一个天大的好处,那就是很能领略风情,从不做煞风景的事,这点我很喜欢。
吃完饭回到城外的小院,门口等着委托办事的人已经又排起了一条颇长的队伍。
我拍了拍无状肩头,对他道:“吃饱喝足该办事了。”
言毕,我同来仪潘越进了院子,准备小憩一会。
潘越虽是仪山城的城主,却成天价的在我这小院里呆着,城里的事情他多半都交给了下面的人管,自己倒是乐得自在。
他是个少有的鬼丹师,似乎从前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以此为生的。他将我的东厢房弄成了丹房,闲来无事便在我这里炼丹。
我这院子统共就三间屋子,他的丹房便占了一间,来仪找回来之前我还想着要不要再搭几间房,将院子收拾的大一些,不过现在看来,三间房倒是正正好。
屋子少,可少有少的好处。潘越的丹房占了一间,无状晚上睡在丹房里,学堂占一间,剩下的一间刚好让我和来仪同寝,嘿嘿,颇合适。
至于同床……呵呵,我只能自个想想。
我这人从来都是贼心颇大,贼胆却跟不上,如今不比从前,一切感情都需从头培养,我不敢做得太过分,吓到我的“小师妹”就不好了。我将之前睡的床让给她,自己又在窗下搭了个小竹床。
毕竟我是只鬼,吹吹风还能吸收些天地鬼气,来仪是个人,却是冻不得的。
我就跟她这般睡在同一间房里睡了三年,夜夜梦中都像是同她约好了一般相会,每日晨起总是精神焕发容光满面,精神颇好,像极了一株迎春花,喜滋滋地开在这无边的春色里。
想到这共眠一室的日子今后长长久久没有尽头,若是日后混得再熟些还能像从前一般共睡一床……
我这心中一乐,面上便又不自禁地挂上了略傻的笑。
来仪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师姐今日心情似乎颇好,有何喜事不妨说来听听。”
每每听到她喊我师姐,我这小心肝总会一颤,可能如我这般正直的人如若做了亏心事,确然会有些心理的小负担。
我想了想方才心中所思,脸一红,觉得这种事情实在不能说出来与她同乐,便含混笑道:“春色正好,呵呵,春色正好。”
午间小憩我一向是随性而为,睡到什么时辰便算什么时辰,今日睡得格外香甜,一觉醒来太阳都斜倒了大西头,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显见得离落山不远了。
学堂从来都只上午授课,是以每日的下午都是逍遥时光。
我打了个呵欠,朝大床看了一眼,床上空空的。
推开房门,来仪同潘越正在院中坐着喝茶下棋,两人正对着面前的棋盘凝神细思,看样子战况正胶着。
我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中午吃的有些咸了,嗓子里干,就自己也给自己添了杯茶,慢悠悠抿一口,看他们两人对弈。
说来惭愧,琴棋书画这四样本人是一窍不通,提起哪个就头疼哪个,弹琴不识音律,下棋毫无章法,画画只会画月亮,圆月残月倒是都会。
唯有写字这一项还勉强能看。因为从前师傅说过,字如其人。我当时年少,觉得我这么一位比翩翩少年郎还要意气风发些的女中英杰,必得有一手极具风骨的字与我相配,于是就苦练了一阵子。
颇具成效,好歹写出来的字不像狗爬。
我时常宽慰自己,这些东西学得一塌糊涂实在不能怪我,我这人时运不济,既没生在王宫府邸,又不是哪家富商的小姐,生计还没个着落,哪有功夫陶冶情操嘛。
做人的时候情趣培养没有到位,如今做了鬼,我也仍旧没有半分闲情雅致。说句实在话,若不是为了教那群小鬼读书,我本人其实是看见书就头疼那种。
当年我还做道童的时候,为了这些东西没少让师傅操心,可惜本人实属那扶不上墙的烂泥,脑子里压根没有那根风雅的弦。
人比人是比不得的。
明明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学得都是一样的东西,上一样的课,来仪却与我截然不同。她琴棋书画四样不说样样精通吧,起码棋艺和绘画也算是人中翘楚了。
同她一比,我那自我宽慰的借口着实显得十分单薄。
于是我后来又劝自己,我同她这样其实应该算作互补,凑在一起正合衬。
妙哉。
此刻我看她凝神落子,眉目间一片清朗,便知她这好棋艺定是还同从前一样。
正晃神间,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先生。
我转头去看,无状捧着一本册子站在我身后:“先生,都登好了,您看看。”
我接过册子,慢悠悠的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喝茶,十分惬意。
“有什么要紧事吗?”我问无状。
无状挠了挠头:“是有一桩,我记在最后一页了,来的人看样子是位老爷,说东川这几年有山神作乱,专吃各家的婴孩,他家先前已经丢了一位公子,眼下他夫人马上又要生产了,想请咱们去跟山神老爷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保这孩子周全。”
真正的山神爷那可都是仙,仙哪有吃人的道理,东川作乱的这个十有八九是打着山神做幌子的鬼。
如今这世道不大太平,各处的小鬼胆子也肥,出来作乱的比比皆是,闹得不少地方都人心惶惶。
我虽然做鬼,但生平最厌欺辱平民的鬼,那都是些色厉内荏的货色,十分可恶。
类似的事情之间也见过,颇难缠。
我叹口气,合了册子还给无状:“这桩事情咱们亲自去办,其余的小事找些小鬼处理了吧。”
潘越一推棋盘,摇头笑道:“又输了,来仪姑娘棋艺果然不凡。”
来仪淡淡一笑,颇有大将风范:“侥幸罢了。”
她转头看着我:“打算几时动身?”
我心里一合计,左右我这人闲,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学堂的课找位城中的先生暂代也就是了,这桩救人性命的事却耽误不得。
“明日吧。”我道。
来仪略略点头,道:“我与你们同去罢。”
失而复得的心情少有人能懂,我如今恨不得像连体婴儿般同她拴在一起,日日夜夜都不分离片刻才好,她说要同去,我自是求之不得,当即便点了头。
潘越悠悠道:“想来是正中某人下怀呵。”
我面上一热,伸脚到桌下去踩他,不想他却面不改色。
倒是来仪探头到桌下瞧了一眼,神色古怪:“踩我做甚?”
我呵呵干笑:“腿抽筋。”
潘越笑了半晌,忽而正色道:“这件事听来不难办,不过此去东川却有一件事情需留神,东川是小楼的地界,我们行事需得小心。”
小楼么……是不太好惹。
如今的鬼王座下有东西南北四位明公,这位小楼正是西明公,据说其人性格颇怪,不大好相与。
仪山历来不属于任何势力,自然同鬼王不是一伙。仪山虽不惧鬼王,却也没强到敢到处惹麻烦的地步。
众鬼唤我一声鬼先生不过是客套,认真算起来的话,我同潘越两个在众鬼中身份着实普通,碰到那位西明公小楼还得喊一声大人。
憋屈。
我挑了挑眉毛:“见机行事喽。”
潘越一口饮了杯中的茶,摇着扇子慢悠悠起身,丢下一句:“明日卯时城门口见。”便翩然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