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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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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之中场景多变,并不会如现实中那般亦步亦趋。我同来仪方才还在屋内,忽而一阵风起,面前景色倏然变换,昏黄灯火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茅草盖成的院子。
年幼的我坐在院前一块大石上,身侧扔着一条长鞭,正皱着眉头挽自个儿的衣袖,露出的胳膊上赫然是几道红肿的鞭痕。
……
我瞧见这副场景,面上登时便热了起来,忙探手去捂来仪的眼:“你莫要看这个!”
来仪从容将我捂在她眼上的手拨开,眼中带笑:“为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解释,总不能说是因为这个太丢人了吧。我愣了半天,末了一跺脚,甚没出息地同她商量:“啊呀,这个不好看,你就少看这一个成不成?”
她偏头一笑:“不成。”
……
院门口又走出一个矮矮的身影,仍旧一身白衣,是幼年时的来仪。她手上捧着个罐子,也坐到了那块石头上。
“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师傅说鞭子难练,慢些也不打紧,下回莫要再伤着自己了。”儿时的来仪便已有了十足的师姐范,语气中三分假责备,七分真心疼。
幼时的我点点头,瞧上去似是有些苦恼:“可若练不好,我便总拖你和师傅的后腿,我不想……”
“唔,你若日日弄伤自己,才是拖我和师傅的后腿。”幼年时的来仪一边为我上药,一边道。
幼年的我定定地望着她,半晌后开口道:“师姐,我以后不想唤你师姐了。”
“那你想唤我做什么?”
幼年的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我听旁的小孩子都唤他们喜欢的姑娘姐姐妹妹什么的,那我想唤你做姐姐,成吗?”
幼年来仪闻言便笑了起来:“那不一样的……嗯……不过你若喜欢,这么喊也可以。”
“姐姐!”幼时的我红着脸飞快地喊了一声,继而道:“谢谢姐姐。”
………
来仪在我身旁忽地笑出了声:“我真未曾料想,原来威名远扬的鬼先生幼时竟是这般。”
我听着那声姐姐,蓦然又回想起了一些不大能说得出口的往事,脸甚不争气地又红了一红。
我瞪她一眼,小声道:“都说了叫你不要看,看了你又来笑我。”
来仪正了正神色:“我的错,不笑了。不过有些账却该算清,你诓我喊了你三年的师姐,打算怎么赔我?唔,你今后唤我一声师姐倒是应该的,不然你仍唤我姐姐也好,你意下如何?”
我气急:“做梦罢你。”
她悠悠一叹,摇了摇头:“孩子长大了果然不如幼时讨人喜欢。”
我无语抬头望苍天,暗自祈祷潘越他们动作能快些,再在这里面呆下去,我真的要把脸丢尽了。
又一阵风起,黄沙漫天之中景象变换,再尘埃落定时我定睛一瞧,这回变成了一座破庙。
四周的树木光秃秃的,偶有几根树枝泛起新绿,寒风中也已然有了暖意。应是初春时节。
来仪一副好戏将开场的神情,好整以暇地盘腿坐下,手托下巴望着那庙,眼底眉梢的笑藏也藏不住。
唔,这庙么……我细细回忆了一番,待我终于回想起,身子又是一僵。也罢,我叹口气,总归我诓她已经被她知道了,如今让她瞧瞧这个,似乎也没什么。
我甚凄凉地看着那座破庙,头一回晓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个什么意思。我此刻恰似那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这劳什子幻境将我从头折磨到脚,连骨头缝都蹂躏一遍。
庙中三人围着那张多年无人使用的供桌坐成一圈,师傅还是老样子,两个徒弟却已然长大不少,瞧上去是少年模样。
少时的来仪胳膊上缠着纱布,似乎是受伤了。
供桌上杂乱堆放着几张红纸,一些竹条并上一只油芯,两盏已经扎好的灯放在一旁,师傅正给最后一盏灯蒙纸。
“好了么师傅?”少时的我笑呵呵地瞧着师傅手里的灯问道。
师傅将油芯放入灯内,温柔一笑,摸了摸少时的我头顶:“就你心急。好了,去放灯罢。”
三人走出破庙,各自拿着手中的灯,扬手一送,灯便摇摇晃晃升起,带着闪烁的光飞向天空。
“你们两个今年的愿望是什么?”师傅柔声问道。
少时的来仪笑道:“仍同去岁一样。”
少时的我朝着来仪缠着纱布的胳膊瞧了一眼,道:“昨日我又连累姐姐受伤,似乎做师姐就天经地义地要受伤。那么我今年的愿望是,若有下回,换我来做师姐罢。我皮实些,受伤也不打紧的。”
……
在师傅忍俊不禁的笑声里,我的脸又烫了一烫。转头去看来仪,见她敛了面上笑意,眸子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我道:“这招魂童子果然厉害,这些事……连我自己都记不大清了。”
来仪复又笑道:“如此看来,这招魂童子办的倒也不全是坏事,最起码你又回忆了一番从前,甚有趣。”
她摸着下巴望着我:“不过我倒是没料到,原来你诓我的贼心自小便有了。”
我干干笑道:“有贼心却没贼胆。”
她俯身凑到我近前,眉梢轻扬:“贼胆没有不打紧,且这贼心最好也还是收一收。唔,你幼时那般听话,我却记不起来,委实遗憾,不如你再唤我一声姐姐来听听?兴许还能记起。”
我一把将她推开,转过脑袋不看她:“你可省省罢,你这投胎一遭喝的可是孟婆的汤,若能记起,孟婆她定要揍你一顿好教你再忘掉。”
天噯,她这一世不过将将十七岁,怎得就这般要人命。我死了多时的心都险些跳活转过来,忙深吸了几口气,好教自己瞧上去不那么奇怪。
她笑笑:“不逗你了。”
我瞧她一眼,见她面上竟有些许落寞,便问了一句怎么。
“我问你许多次,可你总避开不谈,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死的?师傅他……还在么?
我道:“我答应你,待你二十岁时定告诉你。”
我早就想好了,来仪如今魂魄尚弱,受不得她那一颗仙元。我从前掐算过,待她二十岁时魂魄便差不多能聚齐。
到那时,我会将我的和她的仙元都给她,让她重新做仙,到时她便能记起前尘。她想做什么便由她去,有无状和潘越在,即便没有我她也不会有事。
这天下所有东西的存在都有各自的规矩,鬼的规矩便是该去阴曹地府,或投胎或受惩。若不愿到地府去,那么便做鬼仙或是做魃。
做鬼仙要有完整的魂魄,我没有。做魃却需纯粹的鬼身,我既有仙元,此路便也不通。
我如今要靠食人魂魄方能续命,但即便如此我也只能苟延残喘数年。若再失了仙元,我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如今我除却来仪,我也没什么心愿未了,待来仪无恙,我死了也没什么。
她看我一眼:“你不愿说自有你的道理,那我便等着。”
我嘻嘻一笑:“你也不用太期待,并不是什么曲折迂回的好故事,只怕到时你听了要觉得无趣。”
我话音刚落,忽然间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我拉住来仪的手:“看样子是潘越动手了。此处怕是要塌,我还将你变作个帕子吧,安全些。”
她点点头,我便将她化作帕子塞进怀里。
我朝这幻境看了一眼,又想起我诓她被抓个正着,还连带丢了一连串的老脸。都怪这劳什子的招魂童子!
诓她那事怎么都是我理亏,在来仪面前泄不得愤。如今好容易来仪看不见,我积怨颇深,抓紧时间愤而朝身旁一颗树踹了一脚。
本想着是虚空一片,是以这一脚我用了十成十的力,哪知竟真的踹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登时痛的我五官移位,呲牙咧嘴。
睁眼一瞧,我已回到了那间地下大殿中,踹的东西正是那口炉鼎。
潘越蹲在我身旁,甚是忧虑地看了我一眼,问无状道:“她莫不是被招魂童子弄傻了罢,怎么如今还添了这自残的毛病?”
我甚幽怨,忍着脚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此处情状,事情应当是已经解决了,我忙将来仪放出来。
这地下大殿原本的幽幽蓝光已经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状掌心燃着的一团火焰,借着那点火光,我将周围打量一番,赫然发现此处竟多了两人。
潘越见我略有震惊色,呵呵一笑,指着他身旁一个冰雕样的男子道:“我同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西明公小楼。”
我点点头,这位我同来仪在庙中的后殿就已经见过了。
潘越又指着另外一个男子,刚想开口,却被那人伸手拦了一下。随即那人笑嘻嘻道:“我自己来。”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勾唇:“在下画屏烟,虚担了个南明公的名头,是小楼的……咳咳,朋友,不知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极不愿同鬼王及其手下打交道,如今到好,来一个还不够,竟来了两个。此刻这殿中当真是群英荟萃,着实了不得。
我拱手行礼:“在下归舟,这位是我的……呃,师姐来仪。”
画屏烟负手而笑,道:“原来是鬼先生。”
耳边倏而响起潘越的传音,他甚疑惑问我:“你脑子真的没事吗?来仪不是你师妹么?”
我传回去:“一言难尽,也不想解释,你别问就是了”
来仪甚是满意地瞧了我一眼,看得我心中幽愤更盛几分,随即她道:“此处不是福地,不如先上去罢。”
潘越走之前还不忘收了那只炉鼎。甚是满足。
一行人顺着楼梯向上走,因下来时我是用滚的,遂没发觉这楼梯究竟有多长,如今上去方知深浅,走得我脚酸。
今日山中雾气颇浓,我朝山下望了一眼,满目尽是混沌白色,五米开外的地方便瞧不分明。今日天气倒怪。
待得站定后,我才发现那画屏烟竟穿了一身紫衣,手里还拿着一把红伞,装扮委实花哨。不过他长得倒颇俊秀,同小楼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我朝潘越问道:“那两个和尚呢?”
他耸耸肩:“跑了。”
我一惊:“跑了?”
潘越解释道:“那两个和尚不过是两个披着人皮的空壳子,谢绪放了两个分 身在其中,他们见势不妙就…跑了。”
画屏烟冲我眨眨眼:“归舟你莫急嘛,不过是两个小角色而已,跑便跑了罢。”
原来南明公大人还是个自来熟。
“那招魂童子呢?”我又问。
画屏烟取下他腰间一只乾坤袋递给我:“原本是看小楼颇头痛东川的偷婴贼,想帮他个忙,不曾想竟有意外收获,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妙极妙极。”
打开乾坤袋,里面装着的是已经从中间被撕开的招魂童子,还有数不清的婴儿骨架,应当是那些丢失的孩子的。
我叹口气,将乾坤袋还给他。
“既然东川之事已结,那我们便告退了。”我冲画屏烟和小楼行了一礼,拉过来仪便走,潘越和无状赶忙跟上,四人一头钻进了浓雾之中。
“这就走了?”画屏烟尚在身后大喊:“那咱们有缘再会咯。”
我亦高喊一声回他:“有缘再会。”
毕竟缘分这东西飘渺的很,说没有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