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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雨如晦 ...


  •   后来,早晨五点起床成了我的习惯,除了温习功课,就是生炉子,烧水,做早饭。母亲上班之外,还从早到晚到处兼职代课。姐姐在一家婚庆公司跑外景,常常是早晨六七点出门,晚上十一二点才能收工回家。所以,洗衣、做饭、收拾家的活,只要我能做就都做了。
      学校里要收暑假的补课费,一共226块。
      虽然我只是勉强考上重点班,没有达到任何奖学金的标准,但是学校领导基于我家的特殊情况,还是给我们很多的照顾。
      母亲卖了房子,我们的户口没地方落户,母亲虽然可以落到单位的集体户里,而我们两个孩子按规矩是不能落户的,不能落户就不能上学。但是学校还是对我网开一面,让我落户上了学,并且免了我的学费书费。
      对于200多块钱补课费,母亲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求学校免除,只能自己咬紧牙关省钱。然而过了好几天,母亲并没有给我钱,我自然也不能催,我知道她心里有这件事,只是现在家里实在太拮据,拿不出来钱。
      正在这个档口,学校又选我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每周一三五上午去市一中集体培训。市一中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很远,走路起码要两个半小时。我现在虽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但是我不忍心再张口和母亲要钱,就只能早晨五点半出门,八点到一中培训。早晨还好,中午是最难熬的,十二点多放学,两点二十上课,有时候我走回学校还会迟到,更不用说回家吃午饭了。我常常和母亲说我在同学家吃过了,实际上,一个一分钱都没有的人,哪有那么多“同学家”可以吃饭,只能是如果早饭有干粮,我就带点干粮随便啃啃,如果没有,我中午也只能饿着。
      像我这么大的男孩子可能真的不太抗饿,有时候饿的实在受不了,就胃痛、头晕、浑身无力。
      我想了想,还是得去弄点零花钱,起码要解决基本的生活问题。可是高二课程紧,我肯定是不敢白天明目张胆的逃课,除非是皮痒了,我只能晚上出去,可是晚上又能去哪呢?
      我考察了十几天,去过饭店,超市,网吧,书店,甚至一些皮包公司,有的因为我年龄不够拒绝,有的嫌我每天工作时间太短。
      后来,我在一个网吧找到了打扫卫生的活,每天早晨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每个月100块钱。钱是少了点,但与我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
      网吧这种地方是学校严打的对象,我也知道在这里挣钱安全系数很低,一旦在网吧被学校抓住,是一定要被叫家长的,但是现在我暂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后果严重也要做,能做一天算一天。
      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觉得有零花钱的感觉真的是无比愉悦,虽然每天辛苦一点,但是车票钱、饭钱、参考书钱基本可以自己解决。
      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我们学校的同学,当然这些人大多是网瘾少年或者小混混,他们听说我是看守所里混过的,竟然生出了几分心心相惜的心,还有要把我敬为大哥的意思。
      网吧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时候即使你万般谨慎,千般小心,有的事也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一天晚上我在清理卫生,发现一个包间里有人用锡箔纸点燃了纸上的白面面,然后拿一个吸管用鼻子吸。那些人看到我以后,便神神秘秘的背过身去,我也隐约猜到那不是什么好事,便避了出去。
      后来,那些人在包间里又打又砸,网吧老板听到动静不对,就叫我们一起去看看,我看到那些人兴奋的砸着电脑,神情恍惚,行为颠倒,眼睛瞪的很大,好像要喷出火来。老板觉得情形不对,怀疑他们是聚众吸筋儿,便差人赶紧报警。而我,虽然站在一个比较不起眼的角落里,却仍被一个正在毒瘾发作的人掐住脖子,要咬我的脸。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吸食的是一种叫做□□的毒品,吸食过量后,会产生幻觉,兴奋,心悸,有的甚至啃人的脸,所以这种东西又叫做“丧尸药”。
      那时我使劲挣脱,但那人却是发了狂,死命的掐住我脖子不放。还是学校那几个小兄弟眼疾手快,看我吃了亏,五六个人一拥而上,将那人和我拉开,并且暴揍一顿。
      后来,警察来了,所有人被带到派出所。学校的那几个同学因参与了打人,被警察勒令必须学校老师来才能领人。
      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政教处主任把我们领回去以后,让我们在办公室罚站,并通知了各自的家长和班主任。
      “你每天晚自习都不上,旷课就是去网吧是吧!”晚上十一半点,班主任才把我领回自己的办公室里。
      “是”。我低声应道,我脑子里闪过许多狡辩的言辞,但是还是说了实话。
      “真是大言不惭啊。”班主任瞪着我,“还跟吸毒人员打架,亏你还是我的学生,我都替你感到羞愧!你这样的情况,你要是还要点脸,知道家里人的不容易,就应该什么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努力学习!还去网吧打游戏,你花钱的时候心就不疼吗!”班主任训斥的声音很大,一口气骂一下来,嗓子都有一些哑,他在一旁坐下来,等着我解释。
      我站在他对面,咬着唇,眼睛盯着地面,低声解释道:“老师,我没有上网玩游戏……我是去打工……我也没有主动参与打架,只是碰巧……碰巧那个人毒瘾犯了打了我。”
      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道:“接着编。”
      “老师。我没有……”班主任似乎看不下去我不承认错误,抢白道:“去网吧,打架,旷课,你给我说说,哪一点我冤枉了你!”
      我知道我这些理由听起来说服力不足,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我又解释道:“老师,不信您可以问问网吧的老板,他可以为我作证的。”
      班主任不怒反笑,道:“呵呵,真是找了一个好证人。行,现在你不认错,一会儿等你妈妈来了,我看你怎么说!”说完他“嘭”的关门出去,把我自己留在办公室里。
      “母亲”是此刻我想都不敢想的词汇,仿佛是一种我骨子里积攒的疼痛。母爱恩重,对于她,我只有愧疚,只有自责,我在她面前甚至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见到母亲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老师已经在门外跟母亲说了大概情况,她进来见我站在办公桌旁,火气一下子窜出来,道:“陆羽嘉,跟老师认错。”
      我看着母亲凌厉的眼神,心里顿时有了几分胆怯,乖顺道:“老师我错了。”
      母亲又千恩万谢老师辛苦照顾我,还保证回家以后好好教育我,班主任才放了我走。
      我知道,就算我没有上网,单单逃课这一项,已经触到了母亲的底线,况且还有打架。打架,是我和母亲之间最忌讳的事。不久前的那次打架,差点……毁了我的一生,而短短过去几个月我又因为打架被抓到派出所。我曾经郑重其事和母亲保证过,说我再也不打架,可是……
      母亲的救赎之恩,尚未报答过一丝一毫,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只有羞惭莫名。我不知道,回家之后,会不会有一场锤楚,但无论怎样,我都躲不了,也不能躲,我受着便是了。
      母亲关住门,手上便拿了一根粗青竹棍子,一句话都不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我。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是脱了上衣跪伏过去。
      可是我没有动,我依旧站着,红着眼圈背对着母亲,避开她不再柔和的眼神。
      我不动,我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是幻想母亲的原谅或者宽恕?还是幻想姐姐能给我说情?
      姐姐在一旁皱眉看着我,一言不发。而母亲终于按耐不住,道:“陆羽嘉,旷课,上网吧,打架一样都不少了你,是吧?”母亲越说神情愈激动,“你还敢打架,你还想再进去一次是不是?!”
      母亲快步走过来,用青竹棍子戳了一下我的后背,我还没有来及转身,那棍子便狠打到身上来,火辣辣的疼从后腰一直贯穿到臀上。
      我转过身来,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妈,我没有……我……”
      母亲与我对视,厉声道:“没有什么?!没有旷课?!没有打架?!”
      我的确旷课、打架,我没有理由替自己辩解。况且我亏欠她们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受一顿责打,算是一点点的偿还吗?
      我想起吴川在看守所对我说的话:“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能报答,唯有这个身体和这条命。”此刻我对母亲也是如此。
      我眼里含着泪望了望母亲,便转过身去,脱下厚外套,又一颗一颗解开里面衬衫的扣子,脱下衬衫,露出光裸的脊背。
      此时已是深秋,家里好冷,我瑟瑟发抖的等着母亲的责打,青竹棍粗重,而人的后背脆弱,我真不知道自己怎样熬过这场锤楚。
      母亲也知道人的身体器官大多集中在背上,不宜受这样的责打,她便用棍子指指我的裤子,道:“脱下来!”
      我紧紧抓着裤腰的边沿,逼回眼眶里的泪水,我苦笑,光着屁股挨打,对于我这样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了,相比原先在监狱里……这算什么,可是面对母亲和姐姐,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们是我最亲、最敬的人,在她们面前,我实在是承受不起这份羞耻。
      我转过身“扑通”跪下来,道:“妈,我知错了!妈,我知错了!求您给儿子留点脸吧!”我紧紧抓着母亲的双手,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母亲甩开我的手,道:“现在知道要脸了!?你打架,旷课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脸!”
      我颤抖的唤道:“妈……求求您饶了我吧!”哪怕母亲责打别处,我也是甘心领受的,可是我除了求饶,别的什么也说不出口,难道我要主动请罚,让母亲狠狠的抽我?这样话,我怎么好意思说?
      我双手紧紧抓住青竹棍,哭得满脸是泪,母亲大概会错了意,以为我要铁了心反抗,不愿意受这一次的责打。
      她把青竹棍一扔,怒道:“行!长本事了!不服管了!陆羽嘉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生你这个白眼狼!”
      母亲把我拖拽起来,推搡出门,然后一把拉上了门。
      深秋的寒风刺骨的冷,我光裸的上身,抽搐般的颤抖,我脱力的跪倒在门外,一下一下的叩着门,不停的认着错,乞求母亲的原谅。
      这时门忽然开了,我急切的望过去,是姐姐给我把外套扔出来,道:“快穿上衣服,别冻着了!”说完便又把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母亲这些天过于劳累,今天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审我,把我赶出去以后,她便也无力的倒在床上。
      母亲半夜三更发起烧来,家中倒是有退烧药,姐姐给母亲倒了水,让母亲吃下,又敷了冷毛巾,待母亲睡着,她才开开门看我,我虽是瑟瑟发抖,嘴唇冻得青紫,但也跪的规矩。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快进来吧。”
      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妈妈让我进门了?”
      姐姐叹了一口气,道:“先进来再说。”
      姐姐把我安顿在床上,为我铺开了被子,又给我披了一件厚衣服,道:“冷不冷了?”
      我红着眼睛摇摇头。
      她给我倒了一碗热水,道:“妈妈累病了,已经睡下了,妈刚才和我说了事情的大概,你再跟姐平心静气的说说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点点头,道:“我只是想挣点钱,我是去那家网吧打工,我只是去一天三次打扫卫生的,没有玩游戏,旷课也是为了打工,我干了两个多月,今天晚上,遇见一伙吸毒的,那个人毒瘾发作了要打我,然后才打起来。”
      姐姐瞪了我一眼,道:“你一个高中生去挣什么钱?没有钱了跟姐姐要,以后那个网吧,不许去了,听见没有。”
      “嗯。”我答应着,又道,“前段时间,我去一中听课,没有路费,没有午饭钱,实在太饿了,我才想到这个办法。我已经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了,我不想再跟家里要钱。”
      姐姐听了我一席话,抬手摸摸我的脸,道:“小嘉,以后姐姐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没有钱了再跟姐姐要,高二的学习这么紧张,别再出去打工了。”
      我点点头,姐姐道:“但旷课是你的不对,还有,你要知道‘打架’在别的男孩子那里只是玩闹,在我们家是一个忌讳。”姐姐叹了一口气,道:“喝了热水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母亲的病已经持续了两三天了,开始以为是感冒,但是每天的药吃下去,总不见好,还在断断续续的发烧。母亲对我,没有怪罪也没有原谅,也许是母亲病中精神不好,她从不开口与我说话。
      我只好又求到姐姐这里:“姐,你让妈骂我两句,打我两下,只要妈能消气就行,妈每天这样生着气,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姐姐看着我一脸诚恳,便道:“小嘉,不用我说,你知道母亲的心结是什么,如果你真想解开它,我可以帮你,但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你可能得受点罪。”
      我郑重的点点头,道:“我知道,姐,我按你说的做。”
      姐姐和我商量了几句,我才跟着她进来,在母亲的床边,屈膝跪下,道:“妈,儿子来跟您认错。”
      姐姐顺手抽过一旁的鸡毛掸子,正色道:“陆羽嘉,把手伸出来!两只手!伸平!”
      我乖顺的如同孩童,把手平举过胸口。
      姐姐是实打实的打,我也是实打实的挨,每打一下都配合着我的一句:“妈,我错了!”
      然而手上就那么几两肉,打的深了便觉得是打再骨头上,痛不能抑。
      起初的几下,我还能稳住声音,语调相对平和的把“我错了”这三个字说出来。
      十几下以后,我每每发音,都要稍缓一下,喘息两口,才能把字吐清,姐姐也不急,等我把一句话说完了,才打下一下。
      再往后再打,便是一下有一下的疼法,鸡毛掸子后面的手柄是一根竹棍,那棍子打在四根手指上,那指骨便像要断了一般,十指连心,着实要疼到了心里,我的眼泪也颤抖着掉下来,但我却忍住哭腔,道:“妈,我错了!”
      再一下便是打在手心,我的手心已经被抽的痛麻红肿,这几下子便要泛紫,棍子抽下来,仿佛是砸在骨头里,要把骨头砸的粉碎,我疼的身上一颤,手微微低了一低,却被姐姐瞪了一眼,道“抬高!”
      母亲本有意让我受几下疼,长点记性,可是见姐姐打了四十多下,我的双手已经痛的无法伸平,她还是不停手。母亲不禁出言制止道:“行了,别在这儿给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虽然,母亲只说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但我以为这次责打就此可以停止。也许母亲现在变成严母,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对我温柔以待。有她这一句喊停我已经满足了。
      但是姐姐仿佛没有听见,那棍子落得又急又快起来,也不等我再说什么认错的话,就一下一下打在手心,我这双已经被蹂躏出紫痧的手掌,立即破皮流血,那鸡毛掸子还是不由分说的咬进我的皮肉里,一下一下碾碎了我最后的忍耐,我疼的涕泪纵横,哑着嗓子呻吟出声,杂乱无章的喊出支离破碎的语言:“我……错了……不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母亲看我这样,一把拉住姐姐的手,道:“薇薇你干什么!”
      我颤抖的缩了手,想逃过姐姐虐打一般的惩罚,却听姐姐呵斥道:“陆羽嘉!把手伸出来!伸平!”
      我紧紧皱着眉,想躲,但还是咬着嘴唇,认命般的把手举高、伸平。
      鸡毛掸子又一次落在了手心,似乎这手上的血肉要被打成翻飞的肉沫,我疼的带着哽咽不住的呻吟,那里还顾得了什么脸面。
      还是母亲手快,下床一把把我伤痕累累的双手拢过来,抓住姐姐的鸡毛掸子,道“薇薇,停手!小嘉他懂事忍着,你也不能这样虐打他!就算他犯了什么错,总要给一个改正的机会。”
      姐姐料定只有这样的狠打,才会激发母亲心底对我的疼惜,才会让我们的关系从此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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