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之旅》砂珥

79、禁锢之坠

　　卡查和丹狄莱茵并没有即刻出城，当扼喉堡的人封锁全城找他们时，一行三人躲进密道。这是城堡的精魂告诉丹狄莱茵的秘密小径，直通西面山区。
　　一直跟随他们的小矮个儿就是小恶魔，弗拉瓦希教会他如何变成人类，现在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人类少年，没有犄角，过耳短发乌黑整齐。清秀单纯的脸蛋上，最出彩的是那双闪亮的眼睛。他在前面走着，后面丹狄莱茵紧握卡查的手，藏在手套下面的指骨坚硬又牢靠。
　　快到出口时，小恶魔按指示出去探路，留下两人在密道里。
　　无需火把或者魔法光亮，魔鬼和恶魔都能看清彼此。
　　丹狄莱茵迫不及待拉下对方的帽兜，“真的是你？”手指抚摸面具，颤抖着打开搭扣，摘下。
　　“卡查！”
　　不是带翅膀的弗拉瓦希，而是卡查！
　　“是我，但也是弗拉瓦希。”骷髅回答，声音是弗拉瓦希的。
　　熟悉的白色头骨，一双漆黑的窟窿透出真诚和依恋，但，感觉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到底怎么回事？”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后，丹狄莱茵抬起脸，不太敢肯定，“你似乎……长高了？”

　　男人的手被白骨捉住，什么时候卡查脱下手套，滑润冰凉的指骨和以前一样舒适安心。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附着在骨质上的魔法逐渐隐退，露出弗拉瓦希的脸，除了没有角和白色的鳞，这张脸比在深渊时多了血色，近似人类。
　　“这些骨头现在是我的一部分，小恶魔说没必要这么做，但我想你会喜欢。而且，对我来说，骨头是纪念品。”恶魔用比肤色微深些的双唇轻啄男人。他大致说出发生的事，从返回途中遇到小恶魔说起，到在湖边树洞里发现黑包袱里面的尸骨。
　　“是它们指引我进阿瓦瑞亚，但去的地方是苍穹工会的法师塔，”他抬起一只手，点点白色指骨，和脸一样，上面附着魔法，弗拉瓦希的手和指甲在骨头的幻象下若隐若现，“在里面找到面具，没有你，但发现它我也很高兴。这是你送给我的，所以一定要拿走。丹狄莱茵……下次请不要再欺骗我了。”
　　一小段无伤大雅的沉默，过后，微显肉色的嘴唇被轻轻咬了一口，像是小小的委屈又像给他的邀请。顺应他，弗拉瓦希揽紧、深就。
　　骷髅的骨架是弗拉瓦希的伪装，诚如小恶魔所言，这种做法很奇怪、不合常理，他完全可以直接变成人类或者其他什么种族，但弗拉瓦希还是固执地“穿”上骨架。丹狄莱茵并不反感他这么做，当被指骨抚摸腰际，他跟着战栗不已，身体紧紧贴上恶魔。

　　从外面返回的小恶魔见状，识趣且无奈地悄然退出去。黝黑的皮肤看不出双颊泛红，不过他面对外面荒山长长舒了口气。
　　周围很静，植被稀疏，空中连飞鸟几乎都没有一只。
　　他登上山顶，回头远眺扼喉堡，从那个方向传来人类的气味，加上头顶的阳光一切都让他发晕。他还不习惯地面上的环境，如果这是森林可能会好很多，至少没有太阳直射。不过森林他不能去，当莫古兹和恶魔离开之后，那里被魔鬼占据了。他们一定是嗅着了丹狄莱茵的味道找来的。也多亏他们聚集不散，最近没有恶魔再出现于附近。
　　临近正午，森林那边魔鬼的气息并没有在骄阳下收敛，这说明他们是一帮能适应地上生活的家伙。小恶魔从衣领里拽出一根银链，套在上头的挂坠在链子上滑动，发出轻微摩擦声。他听见链坠里有哀鸣，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他一跳。
　　吊坠只有普通银币大小，也是银色的，但形状很特别：一根根细小的纯银被弯曲对称，排列成人类肋骨的样子，中间还多出一小截胸椎，在“肋骨”里面，一粒黑水晶被牢牢禁锢。仔细看，实质上水晶是无色透明的，让它发黑的是里面被囚禁的灵魂－－魔鬼纳尔柯的堕落的灵魂。
　　和第一次看见它时的感觉一样，小恶魔的手指止不住发抖。不管是魔鬼的还是人类的，都是灵魂！把生命的本质这样握在手心，他只会觉得膝盖发软。
　　『所以你这样子以后不会有出息！』他甚至能想出别的恶魔会怎样嘲笑他，但，还是觉得心慌。
　　他的主人弗拉瓦希，最终还是找到纳尔柯，因为在地面上无法真正杀死魔鬼，他便暂时束缚住他的灵魂。

　　“放我出去～”极低的一声，害小恶魔差点惊掉链子，“你这个胆小鬼不配戴着我！”纳尔柯的声音没有半丝紧张，“你这副样子以后不会有出息，乖乖回深渊去吧！”
　　他还说了其他恶魔经常对他说的话！
　　主人只是让他保管，等一会儿他和那只魔鬼从密道出来，项链会被作为表达爱意的礼物送给魔鬼。到时候，纳尔柯会落在魔鬼丹狄莱茵手里，任其处置。想到这儿，他挺了挺腰杆，不想再听纳尔柯的话，准备把链子塞回衣领。
　　“不要把我放回去！”魔鬼忽然央求道，同时水晶共鸣般地震动，“天知道恶魔的身体那么冷，我的灵魂都要冻僵了！”
　　“那你想怎样？”
　　“直接挂在外面不是很好？我相信有我的灵魂在，这颗水晶看起来是很美的。”
　　确实，黑色的外表包裹在银色之下，很剔透，但同时也很邪恶。
　　“不行，”小恶魔拒绝了，“主人说这是送给丹狄莱茵的礼物，必须是一个惊喜。”
　　“哦，天哪，对我来说可不是惊喜！我说－－”
　　“你什么都别说，说了我也不听！”
　　“你认为我是个骗子？会欺骗你？”
　　“我……我并没有这么说。”
　　“小东西，我能听见你的心声，说起来，现在我可是在用自己的灵魂直接和你交流呐～”
　　“又、又怎样？”
　　“你要记住，我可以欺骗天下所有人，但绝对不会欺骗你。这些都是真话！以我灵魂发誓！灵魂就在你的手里，要是不信，大可以干脆地毁掉我！”
　　闪亮的眼眸露出慌乱，小恶魔的尾巴－－虽然他变成人形，但尾巴还没发完全藏好－－不安地在长袍下来回摇动。他吞吞口水，老实地回答：“我不会毁掉你。”
　　“‘不会’还是‘不能’？”
　　“不能。就算我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记得主人只要低声念一句什么就能让这只聒噪的灵魂闭嘴，可他不会。
　　魔鬼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看来你也不知道如何放走我了。啊，先不说这个，如此说来，你其实并不想置我于死地？”
　　“当然，我们并没有仇恨。”
　　得到这个回答，纳尔柯似乎很高兴：“那再进一步说，你能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不会骗你？”
　　小恶魔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就听他又补充一句：“也不讨厌我？”
　　“不－－我……”『你是魔鬼』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纳尔柯打断他：“喜欢一个人和彼此种族对立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你说什么？”
　　“你喜欢我，不是吗？”
　　这时，密道的出口从内开启，弗拉瓦希先走出来，回头把手递给丹狄莱茵－－小恶魔慌忙把链子塞回衣领。“啊，好冷！这副身体简直就是深渊，啊嚏～”不再理睬纳尔柯碎碎叨叨，只隔着单薄的衣料握住吊坠，把细小的声音盖住。
　　过了会儿等他回神，发现主人正在叫他，声音已经露出不耐烦：“把我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他指的是纳尔柯的灵魂。
　　小恶魔惊诧地发现摘下项链这个动作异常艰难，更想不通为什么满脑子想到的都是“你喜欢我”、“我不会骗你”、“你喜欢我”……已经只剩下灵魂的魔鬼，会施法迷惑他人吗？他甩甩头，黑发拍在脸颊上，默默退到一旁，观望丹狄莱茵接过项链时，体内属于魔鬼的部分如何地恐慌。

　　听主人说，原先他想向魔鬼纳尔柯要回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丹狄莱茵的眼睛，但，要求魔鬼归还交付的代价是不可能的事，所有代价都在交易结束时成为魔鬼身心的一部分。所以，主人才囚禁了他。
　　主人一定相当地在乎他－－所有人都知道，和一只恶魔为敌，敌人只是这只恶魔而已；和一只魔鬼为敌（更不用说是禁锢他的灵魂），招惹的将是整个巴托地狱的魔鬼！哪怕这只魔鬼是族内的罪人，也一样会招致魔鬼们的报复。
　　所以，这就是主人对他的爱。那只魔鬼，丹狄莱茵，一定很幸福吧？

　　当小恶魔又一次回过神时，听见弗拉瓦希对丹狄莱茵说，他要夺回断域，回阔别几千年的“领土”去。
　　他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音量过响，心跳却响声吓人：断域虽然远离深渊中心，但现在的恶魔王子很看重边陲，派去驻守的是塔那厘族最强的恶魔领主，不是说主人的力量不够夺回断域，而是这么做明摆着是跟恶魔王子翻脸。他已经和巴托炼狱树敌，现在又要和深渊为敌？
　　弗拉瓦希回头看了看小恶魔，又掉转过去冲丹狄莱茵笑：“说得很对，我的部下现在只有这一个不成材的小东西。但只是‘现在’，最多过两天，一旦开始攻打阿瓦瑞亚，那里的死灵将成为我的全新军团。”
　　丹狄莱茵眯起眼。他万没料到弗拉瓦希一直以来的自信源自于此，继而他想到森林里的魔鬼：“难道那些魔鬼也是为－－”
　　“没错！其实在阿瓦瑞亚城附近，恶魔早就埋伏好了。我们要去那里和莫古兹见面。”
　　“我也要去？”
　　“放心，在我身边，没有恶魔敢碰你。”弗拉瓦希的脸突然变成骷髅状，下颌骨咯哒咯哒发出碰撞声，“如果你要向莫古兹报断角之仇，我也不会阻拦。”
　　语毕，他戴上秘银面具。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当日席迩德的马车遭受袭击时，除了一包卡查的骨头，席迩德一直私下保存的秘银面具也丢了，最后被苍穹工会的人在事发地发现，带回法师塔。而卡查的骨头，是魔鬼为了要回丹狄莱茵从席迩德手上要来的。两样东西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他们手里，丹狄莱茵看着身边戴面具的人，有种又回到旅行初期的错觉。
　　“怎么了？”弗拉瓦希拉起他的手。
　　男人浅笑，轻轻摇头否定。但不知为什么，心头总有抹不掉的担忧在滋生。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袍袖，宽松的袖口里放着只卷轴盒，里面是弗拉瓦希刚在密道交还给他的《真理之卷》。恶魔、魔鬼乃至神袛们都知道这是被修改过的罪恶之书，可能正是因为要带着这卷东西去阿瓦瑞亚，他有些心烦意乱。因为，当初就是在阿瓦瑞亚城内偷走它的，并且，冰铁锥还有他的导师都在阿瓦瑞亚城。

作者有话说

　　长假狠狠休息了一下，今天醒来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