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旅》砂珥

74、挽歌

　　小恶魔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主动要求跟去，一向很怕莫古兹的他今天是头一次鼓足勇气在他面前说话，还是在他发火的时候。想不到莫古兹同意了，他高兴地捡起包袱扇动小翅膀。有些吃力，但紧跟在黑恶魔身后一刻不敢停顿。
　　诅咒之门上的『愤怒』之口被莫古兹用咒语拂散，今天也是小恶魔第一次踏进告诫大厅，很兴奋，差一点撞上前面恶魔的后背。
　　他扑棱翅膀调整好方向，才发现莫古兹是突然驻足的，愤怒的气息形成一波波巨大的冲击力从他身上狂奔而出。他的目光笔直落在大厅中央，似要用视线撕碎眼前的一幕：弗拉瓦希正跪在丹狄莱茵身边替他系上柔韧的手工腰带，而那个人类态度竟那么泰然自若理所应当！
　　除了当年奥比里斯的恶魔王子，没人能让弗拉瓦希弯腰！
　　小恶魔也目瞪口呆，包袱“啪”落在地上。
　　弗拉瓦希这才不耐烦地转头，伸手，地上的包袱被移吸至脚下。丹狄莱茵立刻认出是自己的，低声叫出“卡查”的名字。

　　怒气骤然扩大，差点把小恶魔震飞出大厅，小东西撞在墙角死死抱紧一根比自己还粗的石柱。
　　漆黑的手伸出来：“把他交给我，魔鬼正在外面等着。”
　　“什么时候恶魔听命于魔鬼了？”
　　“注意你的态度！把你带回深渊不是为了让你向他、一个人类卑躬屈膝！你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他只是个意外！”
　　“如你所言他是个意外，真的非常意外。要怪只能怪你们多此一举把他带到我身边。但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弗拉瓦希用身体挡住丹狄莱茵，“现在他是我的契约人，受我的保护。”
　　“什么！你和他－－他早就和魔鬼有了契约！”
　　白恶魔只对他挑了下眉，做为回答。
　　但莫古兹不是随便就能糊弄的，下一瞬他移动到两人身后直接去抓丹狄莱茵，手掌才碰着他的肩就发出哀嚎。
　　缩在墙根的小恶魔只见莫古兹如团黑影被弹开老远，良久都保持护着手蹲在地上颤抖的姿态。
　　莫古兹大人竟然会被一个人类击败？小恶魔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角，他的角被这个男人碰过，如果他不算太弱，自己的未来或许还有救。
　　这时弗拉瓦希上前一步，道：“恶魔是恪守诺言的，所以在必要时我一定会出现。”然后向他以拳头击打左肩为礼，“不管怎样，对你，我是很感谢的。”
　　见弗拉瓦希和丹狄莱茵走向出口，小恶魔慌忙拍着翅膀跟上，路过莫古兹身边，看见他右手被烧成半截，漆黑的液体滴在石板地上滋滋作响，并散发灵魂死亡的腐臭。

　　丹狄莱茵长袍虽然是黑色，但肩膀被碰过的地方留下更深的一块污渍，比黑还更黑。弗拉瓦希用手一抹，并不是接触，而是用自己的光驱散，黑色的一层净化般消失。
　　“这是什么？”
　　“是正在死去的灵魂。”斟酌片刻，弗拉瓦希说。当年，混沌之后夺下深渊，莫古兹和其他恶魔领主一样不得不为之效力，但他们都必须以自己的灵魂发誓永远不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后来，狄摩高根出现了，他需要敢于和混沌之后作战的强大恶魔，因此做下承诺：谁愿意帮他，他就替谁解除以灵魂为代价的誓言。莫古兹这么做了，但狄摩高根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根除誓言，导致他的灵魂慢慢腐朽。身体每寸皮肤无时无刻不在渗透黑灰，体表原有的颜色被完全遮蔽，而他分分秒秒都在忍受灵魂被誓约蚕食的痛苦。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也不接近任何人。不是从那时活到现在的，几乎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复仇者之牙的真正含义是……”
　　弗拉瓦希点点头：“灵魂已死，他早就不是任何人的爪牙，而是向狄摩高根复仇的利器，即使变成灰也要留在他的脚下，污浊他。”
　　“你答应帮他？”
　　“‘帮’只是个听起来悦耳的词，其实是他怂恿恶魔王子召唤我回深渊，就算不帮，我也早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需要借用一个过去的奥比里斯贵族的名号去挑战狄摩高根，没有谁比弗拉瓦希这个名字更适合，反正我也不喜欢塔那厘，倒不如主动协助。”话说至此，他转头露出厉光，“你全听见了？”
　　跟在后面的小恶魔吓得直哆嗦。
　　“我……”咬指头。
　　“他是你唯一的忠实的仆人，”丹狄莱茵拦住正要举起来的手臂，回头向小家伙使眼色，“对吧？”
　　乌黑的脑袋如同捣蒜点个不停。
　　“为什么替他说话？”
　　“现在不是树敌的时候，包括莫古兹你也应该态度柔和一点。”恶魔的处事方式太不圆滑，他是这个意思，可白恶魔却觉得他是在替别的男人说话，很不高兴，拉起他的手咬了一下。当然并不会重到让他痛。
　　男人微微吊起眼，暂撇开这个亲昵过度的动作不理，问：“他承诺了你什么？”
　　摇头，“我想要的已经有了，不需要他来承诺。”
　　一串细碎的吻落在黑发上，最后停留在发根、脖颈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低迷的吟声。小恶魔很知趣，振动双翼先一步飞向幽暗长廊的出口。当他们快步出长廊时，丹狄莱茵轻声笑：“你想趁此机会夺回断域，对不对？”
　　外面的喧嚣和武器击打碰撞声盖过弗拉瓦希的回答，也可能他并没有出声，但从眼神可以看出答案是肯定的。

　　当两人手牵手出现，交战双方都停住了。霎时战场静得令人窒息，有些怯魔刚拉满弓，绷紧的弦不停颤抖，还有些箭掉在地上，弦发出紧张的振动声。
　　元老们转身，其中一个粗鲁地淬了一声，引起四下窃窃私语。
　　“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只魅魔！”
　　因为那副姿容还有弗拉瓦希的宠爱，加之白恶魔的身体是魅魔女王亲自挑选的，种种猜测在古堡内早就沸沸扬扬，为数最多的是认为丹狄莱茵是美坎修特，即魅魔女王的宠儿，安插在弗拉瓦希身边的危险告密者。在非狄摩高根的直属领地上，美坎修特的敌人很多。
　　弗拉瓦希握紧他的手，他不在意地继续向前，最后停在城墙边。下面是乌黑的浓烟，魔鬼从地狱带来的火焰正与深渊冰冷的风作对抗。恶魔们讨厌那种灼热以及明晃晃的猩红亮光，可是高高在上的丹狄莱茵被温热浑浊的气息扑打，意外地感觉舒适和振奋。
　　这是找寻到自我本源之力的欣喜－－他不禁眯起眼，接受下方魔鬼们的气息。

　　“把他丢给魔鬼！”声音一经发出，恶魔们高声嚎叫！

　　“奇怪，好像有歌声。”丹狄莱茵淡淡道。
　　“丹……”弗拉瓦希眼睛在瞪大，下意识松开紧握的手。他还没察觉在他身上有看得见的变化在发生，“怎么你听不见？就在下面－－”丹狄莱茵举手指，才看见自己的指甲漆黑尖利犹如毒针，回头看白恶魔的眼睛充满血红，瞳仁细成一道缝。
　　“我怎么了？”
　　他差点被自己的指甲刺伤，弗拉瓦希捉住他的手腕：“别回头，不要让他们看见。”
　　可是突然长过腰际的乌丝在脑后飘扬，谁都能看到，恶魔们的喧闹逐渐停止。即使背对他们，黑发中冒出两根尖细的角也清晰可辨！
　　“魔鬼！他是魔鬼！”
　　丹狄莱茵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身体自动跃过城墙跳了下去。坠落过程中他拼命回想书中记载的羽落、浮空或者随便任何一个能缓解下落冲击的法术，但无济于事。身体现在完全不受意识控制，复杂的咒文只能在脑中盘旋，一个音节也念不出。
　　当他重重落地，地表被砸出个大大的坑凹，才明白：原来他不需要什么法术！这点高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致命威胁。
　　他站起来，撕破边的黑袍被热风鼓动，下摆不停拍击长靴，一条黑色的尾巴从袍子下面隐隐露出一截。
　　前方是浓烟弥漫的魔鬼阵营。后方，城门上的吊桥正缓缓摇下，门内已经溢出呐喊。
　　恶魔们为自己被一只魔鬼欺骗而愤怒。如果不抓住丹狄莱茵杀了他，将背负一辈子的羞辱。换而言之，这就是恼羞成怒。
　　“放箭！”
　　无数利箭从箭眼里射出，丹狄莱茵就地一滚躲过一波，他的速度比之前人类模样时快了很多，不过他没有翅膀，为躲箭程只能跑向魔鬼一方。就在踏进浓烟的前一步，他被一只手牢牢拉住。
　　“不要去。”
　　他认出是弗拉瓦希，可此刻的身体却因为对方是恶魔而厌恶排斥。
　　忽然白恶魔张开双翼，吓得他本能伸出利爪撕扯。指甲深刺进手臂，弗拉瓦希没松手，无数支箭顺着透明翼膜掉在地上。
　　他在为自己挡箭！
　　丹狄莱茵后悔地拔出指甲，这个动作无疑是雪上加霜，白恶魔皱了皱眉，血从伤口涌出，被纯白皮肤衬托看起来美味无比。
　　“你要喝么？”他看见丹狄莱茵舔动舌头，嘴角露出地下生物都有的利齿，便把手臂递给他，“喝吧。”
　　犹疑片刻，他抱紧那根胳膊缠上去。
　　耳边又响起歌声，但辨不出方向，没多久声音被恶魔的心跳声取代。
　　微微张开眼，透过包裹自己的双翼他看见外面魔鬼和恶魔在震惊、在惊叫。他不明所以，只感到异常疲惫。成稳有力的心跳成了安眠曲，于是他闭上眼，恍惚中身体变轻，还看见一只小恶魔，抓着黑包袱飞来……

　　☆ ☆ ☆ ☆ ☆

　　越是怕被人注意越容易引起大骚乱，这是丹狄莱茵清醒后对自己的评价。他确信现在不论是魔鬼还是恶魔都知道丹狄莱茵和弗拉瓦希这两个名字了。
　　他是在一番对话中逐渐苏醒的。
　　“主人，他、他是……”
　　“魔鬼。”弗拉瓦希哼了一声，“又怎样？对他来说我还是恶魔哩！”
　　“但－－”
　　“行了，丢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您让我回去？！”
　　“难道你要跟着我们？”
　　“我已经回不去了。”
　　眼帘里出现的是哭泣的小恶魔，两只小犄角这阵没有长势，倒是长出浓密的黑发，把角半遮起来。用小拳头抹泪的样子像只小羊羔：“我会变成魔鬼的！再也不能回家了！哇～～～”
　　丹狄莱茵的头“嗡”地一下发痛，他刚动了一下，弗拉瓦希就关切地扶起他，同时小恶魔也收声、甚至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在地面之上，这里是……唉，说实话我不认识路，反正是在森林里。”
　　环顾四周，再看自己的手，指甲还是漆黑尖利：“我很奇怪……”
　　“不，一点也不奇怪。你能认出我，就属于‘正常’。”
　　丹狄莱茵笑了，猫眼一样的瞳孔弯起来别有风情。
　　“我的角？”
　　“还在。”弗拉瓦希托腮凝视，“你知道吗，你的角颜色像流淌的鲜血，形状是笔直的利刃，非常漂亮。”
　　“谢谢你的安慰。”
　　“这是赞美。”
　　“谢谢。”加重语气打断他的话，丹狄莱茵暂时还无法接受外形上的变化。
　　弗拉瓦希告诉他附近有条小溪，在溪水映照下他还发现自己的耳朵变尖了，眼白虽然褪去深红但瞳仁形成清晰竖缝象只野兽。变长的犬齿他勉强可以容忍，最不能容忍的是后面垂挂了条尾巴！和恶魔那种带倒钩的皮质尾巴不同，他的象豹尾，柔软丝滑。
　　又是象野兽！
　　摸着下巴轻晃尾巴，他想：会不会因此被弗拉瓦希反讥“这是条最没有威慑力的尾巴”？
　　“看起来你心情好多了～”才想到他，他就出现了，轻快地来到丹狄莱茵身边，用纯白的尾巴勾起他的黑尾磨蹭。
　　“不要！象动物一样！”男人恶心地嘟囔，抽身离开。

　　躲在树后的小恶魔咋舌，弗拉瓦希大人被说成是动物竟然没有生气、竟然继续笑着跟在魔鬼屁 股后面！
　　“你怎么还在！”
　　突然他被只爪子拎起来，接着被摔进一丛灌木。就听弗拉瓦希低声说：“我们快走。”

　　被象废物一样被“丢弃”和“威胁”了很多次后，小恶魔只敢远眺，只求他们别离开自己视野。万一很不幸被甩掉，他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因为我你不能回深渊？”
　　他不知道丹狄莱茵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反正被吓得真的跳了起来。
　　“可是你和我一点也不象～”蓝眸子上下打量。小恶魔有张少年的脸，秀气可爱，但绝对和自己相貌不同。任何一只魅魔都可以有人类的脸庞，所以加上他还有一对翅膀、一条倒钩尾巴、以及勉强冒出头顶的犄角，他还是可以被称之为“恶魔”的。
　　“我是被你摸的！”小恶魔生气了，“大家都知道你是魔鬼！我怎么还能回去？弗拉瓦希大人也回不去了。他当众让你喝他的血，分享他的灵魂，公开表示他与魔鬼交好！永远也不会得到原谅！”
　　“不许跑。”抓住他一只翅膀，小恶魔怕被折断不敢挣扎，“分享灵魂是什么意思？”他只记得最后被白恶魔抱着飞离深渊。
　　“自古高贵的奥比里斯恶魔就是以完美融合灵魂和肉体著称的一族，恶魔领主会以自己的一小杯血犒赏战绩最突出的属下，血液里有主人的强大灵魂，喝下它自己也可以变强！传说塔那厘就是靠分食先代的血肉直接获得力量繁衍出来的。”
　　“这不是契约仪式的一部分？”
　　小恶魔不明所以反问：“契约？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眼瞅丹狄莱茵冲冲走开，思前想后，放不下心也振翅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