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旅》砂珥

70、酝酿

　　弗拉瓦希笑了，白光中戾气尽收。他放开小恶魔扭头带着得意看莫古兹的黑脸，没直接开口说“别轻易惹他”但也等同于警告。莫古兹甩袖：“该回去了，阁下。”他指的是回『冬室』静养。
　　“你们先走，我要和他谈一谈。全部都出去！”
　　一声吼，喝退所有人。
　　空气里恶魔的气味一下变少，可丹狄莱茵感到倍受压迫－－白恶魔的存在感太强！有他在，整个房间亮如白昼，明明身体并不发光，却觉得耀眼不可久视。
　　丹狄莱茵不知该坐该站，他没忘那个“很不可思议的结论”，但顾忌眼前的是恶魔、这里是深渊，不能傻乎乎直接问出口！而且，如果不是，他该怎样？如果是，又能怎样？最后，他强收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到弗拉瓦希要谈的话上，挽袖靠着桌边而立。可是等了很久，弗拉瓦希只盯着自己，什么都没说。弄得他不禁想藏，但周围没有他习惯的阴影和黑暗。
　　这是在窘迫－－他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心不想服输，可就是没法抬眼看对方，甚至身体不受控地转身避到桌子后面开始有意无意地翻弄书本。
　　见鬼～正暗自咒骂自己怎么这么幼稚，弗拉瓦希开口了：“听别人说我变了。”话语很平静，也很莫名其妙，“整个深渊魔域都在说我，说弗拉瓦希和以前完全不同，脾气比塔那厘还粗暴，根本不能算是血统高贵的奥比里斯。你觉得呢？我看得出你不喜欢我靠近。”
　　这算什么问题……丹狄莱茵头大，答不好可能就惹祸上身。
　　“抱歉，又让你皱眉了。”说着冰冷的指头在丹狄莱茵眉间点了一下很快又缩回去。真的很快，他都没反应过来。回神，丹狄莱茵的心已经怦怦跳不停。
　　“如果你的一位朋友某天变成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他吗？”
　　“为什么问这个？”他满是戒备。
　　“好奇～”冷不防从丹狄莱茵手里夺走卡查的小指骨，“我就是想知道……能不能再接受他？”
　　一直都用慢吞吞的语调，听着很火大。
　　男人反手去抢，被白恶魔偏身躲开：“和我说话时你也在抚摸它，”要挟似的用拇指和食指压紧脆弱的骨头，“变成别的样子也能接受吗？”
　　“化成灰我也能立刻认出来！”
　　“骗人！你就没有认出我！”
　　这句话好像是早就为丹狄莱茵准备好的，还有紧接着的拥抱也是！弗拉瓦希狠狠地抱紧他，而丹狄莱茵已经彻底呆掉了。
　　记忆中几乎没见丹狄莱茵为什么事慌张过，现在抬起他的脸却看见无法对焦的蓝眼睛，他很混乱，因为自己而混乱－－弗拉瓦希怜爱地探头去吻他，但是被一双手掐住喉咙！
　　“证明，我要证明！”蓝眸瞬间变得犀利透亮。
　　不愧是丹狄莱茵，弗拉瓦希想，敢对恶魔使杀招。可是要怎么证明呢？如果能把灵魂给他看，他一定立刻就做。但……
　　喉头被一点点压紧，丹狄莱茵只用了一只手，腾出另一只抢回小骨头片。
　　“丹狄莱茵。”白恶魔看着他发出低音，和卡查一样的声音，用的是“卡查的家乡话”，“丹狄莱茵，丹狄莱茵，丹狄莱茵……”每一声音调抑扬不同，同样的是都溢满爱意，“只要你还愿意听我这样叫你，多少遍都可以，这是我藏在灵魂里唯一的声音，丹狄莱茵……”
　　忽然觉得弗拉瓦希身上的光芒变得迷蒙，当被舔掉脸颊上的水珠丹狄莱茵才明白是自己流泪了。

　　小指骨不知何时又回到白恶魔手中，他没有停顿、无情地把骨头碾成粉末。
　　“你！”
　　“我要你只看着我！”
　　话是很强势，但调子竟然是哀怨的。才燃起的怒火一下灭了，蓝眼睛在对方又一次探近时紧张地闭上。以为会被吻，但是只感到有冰冷的呼吸喷薄在脸颊，然后响起闷闷的声音：“现在的我你不能接受？丹狄莱茵讨厌恶魔？”
　　『丹狄莱茵讨厌恶魔』这是卡查的说话方式……太熟悉了，不禁微笑，但又因说话人不可避免的陌生感，最终笑容僵在唇边，他只勉强做出个拉扯嘴角的小动作。感觉这时候可以一口气说“抱歉”或者摇摇头，只要是卡查，就一定不会怪他！但是不能－－要是卡查，一定会被自己刺伤，他甚至能想象出骷髅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只希望你能看着我，我－－”
　　弗拉瓦希突然开口，丹狄莱茵以为他要靠近本能后退，不小心绊着桌角，后背撞上皮质翅膀。柔韧透明的双翼抱扶住他。
　　“你的伤！”
　　“已经好了。”
　　有些不舍，但翅膀还是缩回背后。
　　“我想还是先回去……外面我会下令不许他们进来。还有，我会让那帮家伙知道应该尊敬你－－”
　　“给我点时间。”丹狄莱茵打断他，“下次你来我一定能回答－－”
　　“别，不要勉强自己。”他也打断丹狄莱茵，“让我等多久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你的回答必须是真心所愿。”后退一步，弗拉瓦希一手抚胸向他鞠躬，然后纯白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被他带走的还有照亮一切的光。

　　丹狄莱茵没有因身处习惯的昏暗之中而放松，心反而揪得更紧。他不停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的点头然后拥抱他？因为名字陌生？不是，这个名字很好听；那么，是因为耀目的纯白让他觉得无处可藏？他承认自己是有一点不安，但似乎又不是单纯因为这个理由；那，是因为他是恶魔，地下的邪恶生物？不对，更不对了！骷髅都能很轻松地接受，他才不在乎什么“邪恶”和“善良”－－丹狄莱茵忽然睁大眼，手不自觉捂住嘴，理由找到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因为他自己是魔鬼！
　　一旦被其他恶魔发现他的身份，就算是卡查，不、弗拉瓦希也没法保护他！说不定还会连累他－－这点几乎是肯定的！想到这儿，他低头浅笑，很奇怪，这时候理应更忧虑的，心底却突然涌出丝丝甜蜜（只是假设的危险，他就认定卡查会站在自己一边），想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哦，不，应该是弗拉瓦希。”轻声纠正。
　　“你在叫我？”周围忽然微亮，一对翼膜从背后圈住他，原来卡查，不、弗拉瓦希没走！
　　丹狄莱茵霎时双颊发烫，完全没了冷静。
　　“我不是故意的……”这回翅膀不再松开了，“我想起有件事要告诉你，才临时回来。”很诚恳地解释、很小心地用翅膀把他往自己胸口拢近。
　　“什么事？”
　　“我对你撒了谎，其实那条走廊不会冻僵任何人，因为你很温暖，我不想放开，所以……”
　　要在以前，他可以苦笑“卡查，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但现在无论如何也潇洒不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面对真正的感情，他不过是个很容易害羞、笨到什么事都做不了、说不出的普通人。
　　“后来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第一次听见你叫我，我，也喜欢听你念我的名字。”
　　幸好，对方是卡查，是弗拉瓦希，否则丹狄莱茵会对自己憎恶、懊恼和不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念给你听。”伸出手臂环住弗拉瓦希时，他还有点犹豫，因为想到自己的身份，但下一瞬他的腰被有力的臂膀围住，整个人倒进冰冷的怀里。
　　“弗拉瓦希。”
　　“谢谢。”
　　“我也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
　　“如果不是‘我爱你’，那就别说。”
　　那三个字？！是不是听错了？丹狄莱茵一阵颤抖，抬头看他，发现他身体周围的光比离开前黯淡很多，也是头一次能让他仔细端详他的五官：配合洁白的肤色，面孔很清淡温润以及……透明？或许应该用“朦胧”来形容他更加贴切。丹狄莱茵还不知道，未成型的恶魔不仅肤色是淡的，骨骼也纤细、不明朗，他只感觉那张脸很美，尤其是无色的眼珠，有比白水晶更迷幻的丰富层次。
　　正在看时，比肤色稍微深一点的嘴唇忽然贴上他，唇瓣迅速被凉凉的触感霸占。
　　“我等不及听你说了……”
　　（他真认为自己会说那三个字？）丹狄莱茵脖颈开始发烫，但没拒绝他。
　　弗拉瓦希有和卡查一样的温柔体贴、会令人迷醉地低声念他的名字，唯独热烈主动是卡查从没有过的，就算这是恶魔的本性使然，丹狄莱茵还是喜欢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可，这是他经历过的吻里最甘甜的一个，本能只会促使他把身体贴得更紧密，而不会轻易分开。
　　这样的自己，简直像贪婪的魔鬼－－他低呼一声重重推开白恶魔，“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
　　“我爱你。”
　　“什么？”
　　呆愣地看弗拉瓦希执起自己的左手帖在覆盖细小白色鳞片的胸膛上，“如果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我爱你。”肌肉包裹在鳞片下微有起伏，形成很漂亮的线条。
　　“卡查可不会这么霸道！”
　　“我不是卡查！”
　　丹狄莱茵眯起眼：“我可没说不喜欢。”

　　结果，还是没能把“重要的事情”说给他听。
　　弗拉瓦希每半天就会出现，身后有时候跟着几只灰色恶魔，有时候是莫古兹斜靠在门口。不管别人眼光怎样，纯白双翼都会直接围住他，让他藏在里面接受甜蜜的拥吻（虽然翼膜是透明的）。要是在半夜，他会静静守在床边，如果丹狄莱茵不醒就绝不会碰他。当然，依然有其他恶魔在场。
　　所以，一直没有独处的机会；所以，“丹狄莱茵”这个名字开始在深渊魔域流传。恶魔们在议论，魅魔的吸引力远超人类，为什么偏偏独宠他？恶魔们更怀疑，这个昔日的恶魔领主是否还拥有其应有的强大力量，他们眼里只看到一个温柔的情人。

　　“让他证明给我们看！”
　　“对，我们需要证明！”
　　莫古兹坐在『告诫大厅』一角，安静观赏“元老”们激烈讨论。
　　“复仇者之牙还没有说话！”不知谁说了一声，所有目光聚焦他。他悠然站起来，向“诅咒之门”走了两步，“能差遣奥比里斯贵族是恶魔王子才有的特权，诸位，你们见过有几个恶魔可以长时间独享『冬室』的？”
　　一席话得到大家点头。
　　“他还得到塔那厘最好的身体！”有人愤愤不平。
　　“但这恰恰证明了他是纯正的奥比里斯，现在的塔那厘族已经无法象古代种那样保持全身雪白。”
　　莫古兹的话被其他恶魔质疑：“莫古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只站在恶魔王子一边。”他欠身，向西北方施礼，那是恶魔王子的城堡所在的方向，距此很遥远。
　　“对了，你也是个古代种！是不是所有古代种都是墙头草？只知享受王者的赏赐？”
　　莫古兹亮出牙齿，也是黑色的：“放心，再孬的狗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也会咬人。”感觉话中火药味加浓，他改变话题，“还记得《恶魔法典》么？这几千年都是它支撑魔域的平衡，大家都无条件地遵循它。我记得，里面有一条……允许一名恶魔为了名誉和声望向另一名挑战。”
　　霎时，『告诫大厅』沸腾了！
　　恶魔们摩拳擦掌，莫古兹也跟着没表情地笑。漆黑如影，就算笑也没人能察觉藏在下面的确切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