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惊未

3、第 3 章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李，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鬓角已经生出了几根白发。新老师讲课的方式让司北迦很不适应，一节课下来，她感觉老师好像什么都讲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讲，笔记本上上寥寥记了几行笔迹，像是小熊在雪地上留下的几串脚印，司北迦幽幽叹了口气，上海之路，真是道阻且长呐。

　　下课后身前身后的同学都出去玩了，她在新学校没什么朋友，又不想去厕所，于是翻过笔记本的背面随便的涂涂画画起来，一个戴着花冠穿着长袍似的裙子在森林里奔跑的场景逐渐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

　　程西子抱着一个套着小白兔套子的玻璃杯回到了座位上，歪头瞄了一眼她的即兴之作，惊喜地戳了戳她肩膀：“可以呀司北迦，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个人技能呢。”

　　“没有啦，我随便画画。”司北迦有点慌张地合上了本子。

　　“随便画画都很好看呢，对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的各大社团开始招新了，你要不要填一个绘画社的呀。”

　　绘画社吗？这是司北迦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不过她脱口而出的话倒不是这个：“社团，咱们学校高三还有社团吗？”

　　“当然要有呀，不然在学校待着多无聊。”程西子理所当然地朝她耸耸肩。

　　“太酷了。”司北迦赞叹道，原以为社团什么的，只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或者至少，那也是大学后才有的事了，没想到在高中也是真实存在的呢。

　　“别老酷不酷的呀，绘画社，你去不去。”程西子捅了捅她的胳膊。

　　司北迦抿了抿嘴不说话了，说实在的，她是有一点期待，可是她在这个学校人都不认识几个，能行吗？

　　犹豫了半天，司北迦没头没脑憋出一句
　　话来：“这个报名会不会很麻烦呀。”

　　“不会不会，我这儿就有一份报名表，你填了交给学生会主席就好，对了，主席就是我们班班长，坐那儿。很厉害吧。”司北迦忙不迭点点头，接过报名表，微微把屁股抬离了凳子望向她指的方向。

　　窗边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看着英文原版书籍的少年，咖啡色的头发，清俊的侧脸，制服扣子连第一颗都规规矩矩扣着，看到他，司北迦突然想起了她最喜欢的一本小说里的人物――风间琉璃。

　　“在看英文原版书呢，是很厉害。”司北迦露出钦佩的眼神。

　　“你也很厉害呀，离这么远都能看清他在看什么书。”这下轮到程西子惊讶了。

　　“额，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视力，还可以。”

　　“谁说的呀，你画画很不错呦。”接二连三收到这样的夸奖司北迦禁不住有点脸红了，脸颊像是两个发烧的苹果。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她一边填着报名表一边问程西子。

　　“他？班长吗？萧暮。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暮。”

　　“你这名字介绍可真够长的。”司北迦笑着摇了摇头。

　　“萧暮是吧，谢谢你给我的报名表，我下个课间递给他。”司北迦把笔盖“啪嗒”一声盖上，然后冲她晃了晃手里的报名表。“谢谢你哦，西子。”西子？这称呼是不是太过亲密了点，嗯，是有点呢。想到这儿，司北迦再次微微红了脸。不过程西子显然顾不上称呼变化这样的小事，她轻轻松松从司北迦的指间捏过报名表。“你和他还不熟，我代劳啦。”说罢好像生怕司北迦反悔似的，程西子抱着她的报名表蹦蹦跳跳蹦到了萧暮的座位旁。

　　司北迦微微眯起眼睛，看到程西子弯下腰向萧暮晃了晃手里的白纸，然后有点不太自然地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朵后，司北迦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此时萧暮刚好转过头来和她对视，于是司北迦冲他点了点头，食指和中指并拢，然后轻轻擦过额角，比了一个敬礼。少年看到她的动作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默默朝她点点头。喂，有没有搞错，好歹我是新同学耶，就不能热情一点嘛，司北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语文课和她在小镇时上的一样无聊冗长，于是又一节课过去了。大课间，司北迦惊讶于风明中学的学生居然不用跑步而是各自去器材室领了排球足球篮球网球拍等直接去场地活动。她本来就缺乏体育细菌，又没什么伙伴，于是学着早晨碰到的那些学生的样子，趴在走廊上发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高三楼的对面就是实验楼了。

　　两座楼的中间立着黑色的巨大雕塑，骑士马蹄高扬，右手执剑保持着一个冲锋的姿势。雕塑做得很精致，连骑士脸上英勇无畏的表情都刻画的很传神。要是这儿不是学校，也会成为拍照景点吧，北迦想。

　　她看见正对着她的三楼教室里，规整地摆着很多宽大木桌，窗边一个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的女孩子正专注地看着摊在桌子上的书。司北迦单手托腮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这也就是风明中学了，要是在梅镇，这种发型是要被教导主任抓住剪掉然后抄十遍校规校纪的呀。不过这么多头发垂下来落在书本上，真的方便看书吗？司北迦有点想替她撩起耳畔的头发来，好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想法，少女果真抬起手撩了撩头发，露出了天鹅脖子一般好看的脖颈，还转过头朝司北迦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慌忙低下头装作再看走廊上摆着的多肉植物。

　　几秒钟之后，她又忍不住抬起头观察对面的女孩子，她重新低下头看书了，这次她看到了她的侧脸，像山茶花的花瓣一样洁白无瑕，甚至她隐隐看到了她眼睛里水一样的波纹。真是漂亮的女孩子呢，仅仅是侧脸也漂亮的程度，司北迦有点后悔刚刚低头没看到她正面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挺好，安静中的美少女像一幅油画，而她便是那个悠然自得的观画者。但是很快她又发现了不对劲，该死，美少女是肩带从制服的一侧露出来了，她看到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万一图书室里的男孩子看到该怎么办呀，她有点替她着急了，想要过去提醒，奈何离得太远又素未谋面，这样直接过去拍人家的肩膀未免太过突兀了，一滴细密的汗水从她的额间渗出来，她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的好视力了。

　　正发着呆，一只软乎乎的小手轻轻在她的右肩膀上拍了拍，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右边看了一眼，右边空无一人，程西子在她的左边单手撑着脑袋冲她得意地笑。司北迦无奈地叹了口气：“西子，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是因为西子看上去亲切而且格外容易相处吗？司北迦和程西子很快熟稔了起来，甚至说话都用上了老朋友的语气。

　　“欸？你有被我骗到，就说明这个游戏还不无聊。”程西子得意洋洋地冲她摊了摊手。

　　“那是我刚刚走神了，要是正常状态下，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你在想什么呀，这边只能看到对面的实验楼，有什么好看的。”

　　司北迦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拉了拉她的袖子指指对面窗户边的女孩。“哎，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吗？她很好看呢。”

　　“认识，高二年级的级花，梵夏夏。”

　　“梵夏夏？名字很可爱嘛。”

　　“嗯。”西子不轻不重应了一句，没有继续向她介绍的打算，司北迦知趣地闭上了嘴，转过来和西子聊天。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点奇怪地微皱眉头。
　　“西子，你的校服和我的有什么不一样吗？感觉你的更好看呢。”听到司北迦的疑惑西子微微红了脸，悄悄凑过来在她的耳边说：“其实我有偷偷做一点改动啦，裙子改短了一点，西装上衣也做了一点收腰的设计。”

　　“这样啊，西子你手很巧嘛。”司北迦恍然大悟。

　　“当然不是我自己改的咯，我家阿姨做的。”程西子理所当然地朝她耸耸肩。

　　阿姨？是家里的保姆吗？还是暂时借住在家里的亲戚呢？她还没来得及多问，程西子已经若无其事的走进了教室，她看着她百合花一般纤瘦美丽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怔的。西子是可以交往的朋友吗？她不知道，但她没有别的选择，虽然还没有和班里的其他同学过多的接触，但她和她们的那种淡淡的距离感，她是感觉的出来的，很有可能，程西子会是她在风明中学的这一年里唯一的朋友了。如果宫一一直不理她的话。

　　程西子率先向她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她应该感谢西子的，司北迦想。

　　一天就在无数新鲜事物的疯狂刺激中过去了，这是她迈进新世界的第一天，太多的东西让她惊讶，也有太多的事突破了她的认知。例如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在学校的树荫小道里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找到了餐厅，却发现餐厅里几乎没有一个人，厨师懒洋洋地磕着勺子，象征性的在窗口摆了几道菜。她以为学校中午有什么活动，随便扒了两口就赶紧回到了教室，这才发现教室里的每个人几乎看着自己面前的便当盒，用小碟子小碗摆了一桌的菜。他们宁愿从家里带便当都不愿意吃学校的饭吗？她觉得味道并不难吃呀。司北迦一头雾水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程西子朝她友善的笑笑，然后把自己桌子上的果汁推给了她――已经贴心的分装在纸杯里了，她向西子感谢地笑笑，也不矫情，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喝果汁她一边低头悄悄跟西子说话：“西子，为什么你们都不去餐厅吃饭呀。”

　　“因为餐厅的饭比较单一呀，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只有自己在家配才能搭配出最适合自己的菜肴。”

　　程西子小口啜了一口奶油蘑菇汤，头也不抬的答道。司北迦倒吸了一口气――这未免也太精致一点呀。不管了，不论别人怎么生活，她始终的梅镇自由自在的小姑娘司北迦。她以后就去餐厅吃饭，没人去刚好没人跟她争饭吃了，餐厅餐厅，不去吃饭还叫什么餐厅呀，她要给这个地方增加一点实际存在的意义。

　　在风明中学的第一天终于过去了，又是一阵钢琴声，高三一班的学生们开始不紧不慢收拾起书包来，风明中学没有晚自修，每天五点就放心了，她倒是获得一大块难得的自由时间，要知道，在梅镇高中，晚自修要一直上到十点的，上海的学生未免太轻松了一点，是因为这边高考比较简单吗？司北迦暗暗揣度。她把作业本归拢在一起装进书包，刚要走出门又顿住了脚步。

　　夕阳给桌椅涂上了一层黄油，所有的物体看上去都像透过了一层磨砂玻璃似的温柔。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削的身影镶嵌在温柔的天光下，她默默背起书包，又把凳子轻轻推进桌子下边。

　　司北迦快步走过去拦住了她。

　　“宫一，我知道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可能生疏了，但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理我？”

　　宫一不说话，低头绕开了她接着往前走。

　　“宫一！回答我的问题！”司北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突然看到了她手腕上淡淡的血痕和淤青。

　　“宫一？你受伤了？还是有人打你？”司北迦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愤怒。“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我去找他！”

　　“司北迦！这是我的事。”宫一挣脱了她接着往前走，她看到她脖子上也有淤青的痕迹。

　　“宫一！你究竟怎么了？”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司北迦斩钉截铁，再次拦在了宫一的面前。

　　宫一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盯着那双多年未曾相见的眼睛。“司北迦，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自以为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幼稚，多管闲事真的很让人厌烦。”

　　这话太重了，以至于宫一从她的身边走过了好久，她都怔怔的没有反应过来，这真的是她年幼时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现在像被幽灵附了体一样冷漠又疏离。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还是说这本来就是真真正正的宫一，以前那个热情善良的宫一，才是虚假的。阿婆说过，人长大了，就会伪装自己，那么小的宫一，已经学会了吗？

　　教室里还没离开的几个男孩子朝她发出嘲讽的笑声：“新同学，你不用和她套近乎，没用的，她有神经病。你最好离她远点。”说完一个抱着篮球的男孩子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按照司北迦以往的脾气，她已经夺过他手里的篮球砸他的脑门了，但如今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宫一的桌子，用铅笔刀刻着一个字，梅。

　　萧暮皱了皱眉头，阻止了篮球男孩的话：“都是同学，家恒你说话不要这么刻薄。”司北迦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也在教室里，离自己还很近，只是刚刚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宫一的身上，压根没注意到他。

　　“就你会当老好人，我说得是实话。”篮球男孩不服气地瘪瘪嘴。

　　肩膀上的温度把司北迦从深思中拉了出来。

　　“北迦，一起回家吗？”程西子把手放在了司北迦的肩头，贴着她的脖子根说话，司北迦感觉从肩膀到脖颈一阵酥麻，于是话也说得不太连贯了。“啊，那个，我们不一定顺路吧。”

　　“从这里走到大门口总归是顺路的呀。”程西子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像两个弯月牙。

　　“嗯，那就一起走好了。”司北迦点点头和她一起朝门外走去，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探头朝楼下看看。

　　宫一正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向校门走去，余晖在她的肩膀上涂抹上一层绛色的果酱，漫天的火烧云在她的头顶熊熊燃烧。她单薄的身影在这寂静的景里显得分外孤独。她差点就要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就像童年时她在她家的青瓦房底大声呼唤着她：“一一！我来找你玩了。”

　　一一，我来找你了噢，我来未来找你了噢，但为什么，你这样执拗。

　　西子站在她的身边，幽幽叹了口气。“北迦你知道吗？本来去年咱们学校的停车棚就要拆除了的，那是十几年前建的，不太美观，而且和学校整体的基调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几乎没什么人在使用这个自行车棚，我们学校几乎没有骑自行车上学的人的。但是宫一很坚持，三番五次地向校长办公室投意见书，硬是把这个车棚留了下来。宫一，是个很倔强的女孩子呢。”

　　司北迦低垂双目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轻轻开口。

　　“我们走吧。”

　　走到校门口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几辆车还停在学校门口的停车坪上。西子指了指其中的一辆黑色轿车：“喏，那是我爸爸的车。你怎么回家呀？”

　　“你爸爸每天都来接你吗？他不忙吗？”司北迦试探的问道。

　　“不是啊，车是我爸爸的车，但开车的只是他的司机而已。我爸爸是很忙，不可能每天都来接我的。”程西子解释道。

　　“哦，这样啊。”司北迦难以掩饰语气里的失落，到底，她和西子是两个世界的人呢。

　　“你怎么回家呀，要不要让我家司机顺路送你回去？”程西子关切地摇摇她的胳膊。

　　“哦，不用了，我家很近，我步行回家就好。”司北迦咬了咬嘴唇，没有把自己每天挤地铁上学的事告诉她，她不想在西子面前丢脸。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哦，北迦再见。”程西子朝她摇摇手。

　　“再见。”目睹程西子钻进那辆黑色的小怪兽后，司北迦有点落寞地盯着它从自己的面前扬长而去，西子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姑娘罢了，甚至可以称的上上城市贫民，如果她们住的那个小公寓是租的话。

　　不过好在西子一直没什么公主病或者大小姐的架子，而且她刚刚特意看了西子家的车标，是两个W叠加起来，下边还有一串字母。她见过这个牌子的车，隔壁的温叔叔家就有一辆，听他说也不过几万块，并不很贵。这样看来，她和西子的差距也许并没有这么大，想到这儿，她重新变得轻松起来，迈开步伐向她的木棉街走去，半个小时拥挤的地铁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