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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九回:不偶独偶木棉谢恩,温良非良紫述接刃(1) ...

  •   眨眨眼,平凡琐碎的花草溪屋尽数烟消云散,只剩下单薄而无聊的军帐背天黄土。

      时隔四年,梦中红尘,已无悲无戚无断肠;

      可是,余生这场红尘如梦,漫长得醒不过来,只能任时光漂淡作怅惘,才能好自为之。

      害怕忘记他们,又怕记得他们;害怕提前离开,又怕最后离开。惶惶数年,命运终究亲自做个了断,决定无法拒绝。

      她在魂魄的撕扯之中,终于从梦魇中惊醒。

      天已大亮,她卧在简易的竹床上,披一席薄毯,薄甲和军装整齐地叠成一小堆,搭着条护颈。身上干干净净地只剩下深衣和臂钏,下腹部则多了条缝合的新疤。

      她不禁大惊失色,急忙穿衣披甲。四肢却像刚出生的小兽一样僵直无力,连滚带爬地冲出军帐,跌跌撞撞地摔进了一直候在帐外的魏颖的怀里。

      “司马!”

      “怎么回事……”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得近乎男子。

      魏颖悄悄地低声道,“司马,周围鱼目混杂,我们慢慢说话。”

      二人重新进帐,魏颖小心地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略微窘迫地问询她的伤势。

      还好,临浪很快恢复了镇定。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发现,只是昏迷中的梦魇令她一时失措,心神飞去了云梢。她问清了前因后果,一听闻太行人帮了大忙,便蹙眉不语。

      魏颖见状,愈发紧张,含糊地小声道,“司马,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你死。”说罢,再不敢辩解更多,颔首垂袖地等临浪发话。

      临浪沉思片刻,开口道,“谢谢你。”

      魏颖以为自己听错,逼临浪重复了一遍,才确信了这三个字。他怎敢领谢,扑倒道,“司马,这是哪里的话?怪我失职,以前也多有得罪……”

      “我还没说完。”临浪冷冷地低声道,“你我彼此心知肚明,我的司马之位和你的长史之位,都不是我们本心的追求,也都无法得到广泛认可。我们的主、副关系只是他人权力斗争的附属产物,既然是虚空的权职,谈何失职?这世上已无人须为我做些什么,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期待。所以,我说谢谢,你若领情便足够了。”

      魏颖闻言,怔了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字,“是。”

      “想必你也了解苍滨国的规矩,显然,我希望你能帮我维持现状,作为交换,我也愿意帮你达成一个心愿,只要我能做到。如果你想要真正渴望的职位,比如各个玄姓将军的长史,甚至双尉、将位,我也可以给你谋划到,你可以考虑下。”

      “司马,您真的没必要……”

      临浪打断他,缓缓地低吟道,“你可听过这样的说法,大恩如大仇,只有彻底消失,才能重归清净。你绝对不想成为我回报不了的恩人,明白吗?”

      魏颖沮丧地垂下头,心中十分失落。

      曾几何时,魏颖和很多西方人一样,憧憬着能有一日见识这东方百花之都的绝世盛景。

      相传,花都天子祖上是东方句芒与三足金乌之子,奉命代天神英招,暂司人间平圃,即为这百花之都,岁岁年年,百花祭天。花都的每一座城池都以当地花种为名,冬春夏秋,百花自东向西逐城盛开,宛若时光于人间一年到头衣摆摇曳过的痕迹,如此已有八百余年。

      直到修极进犯。

      那被修术释放的过量的、精粹的日华,那足以化骨成灰、摧山动地的炽烈,竟伪装成温柔的春的鼻息,唤醒了与时节不符的诡异花海。

      前夜还光秃秃的荒野,在交战之日,芳波漫山,香雪压枝。一城又一城地于天火下怒放,再一城又一城地于血光中覆灭。

      一面是百花争艳。

      千金不换金缕俏,秀锦难敌蜀锦妙。菊寿兰荣梅香绕,凌波百结木棉笑。

      一面是人间惨烈。

      尸沃灰没城下垄,血枯骨淬无名冢,风过白杨新坟倒,日月昏昏万魂恸。

      顷刻间,八百年的灿烂几乎荡然无存;毫厘外,朝夕相伴的人儿转眼灰飞烟灭。过去平淡无奇的种种,恍惚间如隔千秋百岁。回想诸国间多年之争,竟不及颜修前线的一朝一夕。

      而这样的朝夕,魏颖已陪在临浪身边度过了百二十个。

      他于情急之下威胁了太行国统帅锦瑟,又顶撞了追随多年的元帅玄穆。到头来,竟只剩下交易的制衡?

      临浪要休息,魏颖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大将军幕府,回帐收拾了全部家当,偷走一只小烛,悄悄地在军营的角落里躲了一整夜。熬到天亮,再次站在临浪的面前。

      临浪正撑着脑袋读书,只抬起眼睛,面无表情瞅着他,既不惊讶也不欢喜。

      他似乎学到了她冷冷的果决,开门见山地道,“我想做名副其实的大司马长史,和苏复平起平坐,无论您是恢复职权还是选择让位于人。这个心愿,可在您的能力范围以内?”

      临浪黛眉一挑,“就这?联军未来如何,尙不明确,你确定要对苏复示威?若你日后后悔了呢?”
      魏颖闻言,气势汹汹地道,“司马若疑我品性,何必与我交易?”

      临浪不假思索地回怼他,“你若疑我能力,何必提此要求?”

      魏颖顿时哑口无言。

      “那就说好,你有期限么?”

      魏颖吞吞吐吐,“额……尽快?但……也不特别着急……正常期限?”

      临浪白了他一眼,“行了,我知道了。我军服要补,你去找个针线给我,再搭个军帐安置。等到中午,还是跟我去火头营。”

      魏颖这才留意到晾着衣甲的小架子和铺满卷轴的简易桌椅,疑惑道,“司马,谁来过吗?”

      “玄穆的人把我的书卷还回来了。”

      “哪个人?”

      “不认识,萧什么。”

      “萧风棠?不是苏复?”

      “苏复我能不记得?”临浪不耐烦地道,“问这么细干嘛?怕是冒充的不成?”

      魏颖不再多言,默默地捡起躺在地上的军印,用衣角擦干净放到桌角。

      这只妨碍她铺卷阅读的军印才是关键,不是她宝贝的书卷,更不是仿佛下马威似的简陋桌椅。至少从名义上,临浪已官复联军大司马,虽然所谓幕府上只有他们二人,连伤员和看守都没有了。

      看来,玄穆不再问责了。大概念及临浪救下公主和良民之功,算与暴乱之罪功过相抵。但这么重要的军务,只派遣区区侍从通知,而非长史苏复,玄穆必是恼火了,大概苏复也是。也许他们恼于迟迟不能铲除干净临浪的势力,又许是纯粹因自己昨日那一出而迁怒临浪。

      魏颖有点后悔提那心愿,不可能的未来还心怀希望,只怪自己痴心妄想。他无奈地叹道,“我顺便去给您再找套桌椅吧?这……太简陋了。”

      “怎么就简陋了?我看着挺好才搬回来的。”

      “搬回来?不是穆帅……大将军派人送的?从哪儿搬回来的?”

      “玄倓那儿。我看他府上东西挺多挺齐全,拿一个问题不大。”

      魏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放轻了声音追问,“这是您从倓帅……骠骑幕府上……偷出来的?”

      “他又不用,我用完再还给她,怎么能叫偷呢?”

      魏颖惊呆了,但来不及细问,就被临浪赶走做事去了。

      各幕府都有多国兵力,唯独玄倓府上尽是玄焰精兵。无人不识临浪,更不可能任凭她进出自如,还拿走了闲置的物什。

      临浪软禁时能现身沙场,负伤后还能……对了,她不是重伤吗,今天怎么看起来并无异样,前两日不吃不眠地看守她的白泽兽又跑哪儿去了?

      奇了怪了。

      似乎自从他发现临浪是女子,疑云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厚重了。

      联军随后数日又输掉了两座城池,但平民撤退及时,敌军的进攻也略显式微,伤亡倒不严重。不过,那都与他们主副二人无关,他们又回归到无人问津、独居一隅的“不偶府”生活了。

      只是去火头营用膳时,士兵们都会小声地议论纷纷。无人再热情地邀请临浪同坐了,似乎都觉察到了什么。

      临浪也不再主动地贴近士兵们,与魏颖去角落里单独坐。

      魏颖很敏感,几句非议时而飘进耳畔,他便难以下咽。但没过两天,饥饿令他被迫无视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只是听得心里很难受。

      临浪倒是面不改色,只变得很安静,也不与魏颖搭话。

      终于一日,一个年轻的花都步兵提了个小包裹,局促地走向他们,整个火头营都随之迅速安静了下来。

      魏颖认得小兵。临浪以前会在饭桌上解释兵法战略,有几个花都骑兵听得尤其专注,这小兵正是其中一个。

      小兵先向魏颖问好,又恭敬地向临浪行礼,声线微颤地道,“您是……大司马,临……临司马吧。”

      她淡淡道,“我是临浪,什么事?”

      小兵打开小包裹,双手递上来几块糕饼,“我阿娘烤的蜜饵,蜜很新鲜,要我给您……”

      “给我?令堂怎会认识我?”

      “我家是蜀锦的,阿娘年纪大了,腿也坏了,没法跟着大伙儿撤退。阿娘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本来以为……”小兵红了红眼圈,虽然有些胆怯,但还是坚持把话讲完了,“阿娘说,是骑独角马的将军救了她。我问过了,全军只有您的马长了角,感谢您救了阿娘!”

      临浪确实曾寻着祈祷声救下一位瘸腿的老妇,当时以为是在战火中受的伤,还奇怪老人为何不高声呼救。她语气温柔许多,关切地问询小兵的姓名和家里的情况,在得知他是独子后,叹道,“如果家里只你一人能照顾她,不该征你入伍的。”

      小兵连连摇头,“没关系,我们蓝御卿在后方帮我安置好阿娘了,入伍抗敌也是我阿娘的心愿。”
      临浪道,“那我们是一样的,为了抗敌才在这里赌上性命。救自己人与剿灭敌人,都是理所应当的职责。你和令堂的心意我领受了,再多我便受之有愧了,我会记得你和你阿娘的。”

      小兵闻言,很是为难,便继续坚持。

      临浪推脱不得,遂道,“如果你当我是战友,愿与我共同分享母亲的手艺,我很荣幸现在与你分食一块。”

      小兵想了想,爽快地掰开糕饼,分给临浪和其他战友。

      这个小插曲成了意外的转机。隔日,临浪单独坐着,但有不少士兵开始敬礼打招呼。数日过去,陆续有士兵前来搭话。虽然气氛没有过去自在,但尚且友善。

      有人问及临浪以前给的假名,临浪推说为小时候家里取的昵称。令人不禁思索,她是小时候经历过屠城的若如人,家如今对她意味着什么。

      因为失去过自己的家,所以去守护他人的家。公主、平民、残疾的老妇……无论尊卑,他们都是某个人的家。

      魏颖也渐渐融入士兵当中,先前的疑云已消散了大半。在这腥风血雨中,但能性命无虞地欢言,如此也好。

      要不,其他的,都算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九回:不偶独偶木棉谢恩,温良非良紫述接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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