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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回:不偶独偶木棉谢恩,温良非良紫述接刃(2) ...

  •   一梦惊魂,一梦动魄,奈河魂魄不全,人无畏心无感神无叹。

      她自负伤后,数日都停滞于同一个梦境——风过枯木林,地摇死灰坛,镇脊兽倒影青苔池,凭空独横一枝细长花叶。隐隐有人声,却没有人影,平静的场景总如梦魇般令她日中惊醒,埋葬了梦里弯弯的细长花叶,和银铃声清脆。

      她试图调整到夜里休息,但依然难以熟睡。

      剧痛随着血流翻滚,时而如火焰舔舐着柔软的内脏,时而如朔风咆哮着刺入骨髓。冷夜与烈日如同一双利齿,隔着血肉不断地冲撞。

      直到东方的云露出珠光,她蜷缩成团的身体才汗湿地伸展回人形。

      魏颖睡在隔壁,万不能惊动他。

      她赤脚颤抖地点在地上,只敢轻声地吐几口气,全身铆足了劲,才撑着摸去军营外的湖边梳洗。
      水中倒映出她面容,惨白如鬼魅。

      清水滑下吹弹可破的肌肤,绣帕抚过皱皱的旧疤痕,左臂紧箍的白蕊鱼纹臂钏。

      她梳理了闪亮浓密的长发,戴好拥簇飞瀑黑发的头冠。先用棉布捆紧□□桃臀,再着那件伴随多年的白印花短袍,在前线缝缝补补过六七次了,还不忍丢弃。接着,披上宽松的新戎装,掩盖住了玲珑的线条。最后,略有破损的银色薄甲撑起了纤细窈窕的身骨。

      腰别指刺,甲掩袖剑,靴藏短匕,最后再对水系正一条靛绒护颈。

      随着白日初升,她稍微恢复了点血气,神色依旧被病痛折腾得肃萧冷漠。

      腹部的刀伤连疤痕都不见了,但剧痛仍旧自伤口的深处迸发,搅得她眼前天昏地暗。恍惚中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中刀,兴许是患上了不治之症。好在情况似乎在缓慢地好转中,最近只是夜里吃痛,白日倒是无妨。

      魏颖以为她早已痊愈,她也假装一切如旧。

      他的忠诚源于善良,会为了保护她,不惜捅出更大的篓子,还以为这是他的责任,甘愿冒险牺牲。她珍惜他的善良,所以留他在身边。

      但她真正需要的,是源于信服的忠诚,甚至带着那么一丝冷血,像她的师兄弟和阁众,危机关头选择了放弃她。

      她不需要第二个临江醉,倒在她去不了的地方,仅留下一只开不了口的灵饰。他或许至死都不明白,他的安好对她有多重要。活着对她而言,从不是理所当然的容易,只是怕他痛苦,所以坚持活着,才在他死讯传来的那天,活着魂飞魄散。

      她过去活着,是为了他的生;现在活着,是为了他的死。

      如今又多了一个和魏颖的约定。

      以她目前的状态,只能勉强装作安好,无法靠作战立功,重建司马幕府。就算让位给那些莽夫,也没法保证魏颖能继续稳坐长史之位。

      她得在太行人走漏风声前,快速智取。

      虽然锦瑟信誓旦旦地声称能与韩丹二人死守她的秘密,但她根本不信那堆什么母神女儿的鬼话。太行国教,和其他主流教派一样,都在强行以光明诡辩阴暗。有没有可能,人间阴暗是真、光明是虚?就像修人的法术,至纯至曜的,才最致命。

      她不相信太行人,就算她们有良心,也可能说漏嘴,必不能坐以待毙。

      她还考虑过找玄穆谈判。军中传言,她在蜀锦城救下的人里头,有个玄焰的公主。趁着太行人目前也尙感恩,她大可借这两国的恩惠,重建幕府,达成魏颖的心愿。

      但自那日把玄穆叫醒,她已有数日不曾见到他,苏复也不来送文书军令,她算与战事彻底绝缘了。

      以前在苍滨国行军时,听将士们抱怨家里女眷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斤斤计较。到了他们自己争权夺利的时候,从不见大方谦让的涵养。仿佛柴米油盐与大局无关,但自己的那点俸禄权谋,就事关国运了。

      现在到了颜极联军,还是一样,一兵一卒都要暗中较劲,就算有心宽厚,也会被同僚影响。

      她曾强撑着两三次夜间游荡,遥望他帐中灯火通明,伏案剪影在布帘上无声地浮动着,说不出那是否仍是找她夜谈的人。

      还得另寻出路。

      最近士兵们纷纷议论着军中新设的比武对擂,似乎源于中颜帝国的军队传统,也是玄焰贵族的娱乐活动——

      以一盏茶限时,双方使用木制武器和白石粉末得分,摔落擂台也为失利。联军每隔几天会安排个四五场,各国将领轮番上场。

      单是打擂这两个字,她一听都要噩梦,但事到如今,单为了解军务,也得逼迫自己去围观。

      练兵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的助威声此起彼伏。她比所有人都矮上一截,眼前只有人头攒动。

      魏颖似乎比她还为难,一脸歉意地道,“司马,要不咱下次早点来?”

      她不理会,四下打量着,看上了最边缘的兵器架。稍一蓄力,如同一只小兽,轻易地跃上了木架顶端,撑着两根木条之间的空隙安坐。

      魏颖目瞪口呆,“司马……”

      “你看得到?”

      “嗯……”

      “这俩人你认识么?左边那个是玄焰将军吧?”

      “是,左边是玄焰国勇弘将军玄炟,现车骑幕府主将。右边是中颜帝国的四大将之一的华楼玉,现属卫将幕府。”

      两位武将正卸甲备战,挑选木制武器,各自亲兵则在擂台下尽情欢呼助威。

      她不禁觉得好笑,“胜负已定的局,喊什么呢。”

      她声音不大,依旧引得几个小兵纷纷侧目,魏颖忙替她打圆场,“司马,现场发挥怎么说得准?您不是常说,战事都要等到最后才能分个胜负吗?”

      她并不领情,道,“打擂算什么战事?以后不好说,但今天肯定是玄炟赢。”

      这下,中颜帝国的小兵们可不乐意了。他们本就没能挤到前头一睹自家将军的风采,听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妄评更是恼火,有性子冲的,直接怼了临浪几句。

      魏颖赶紧拦在木架前面,怕他们真冲上来,正想坦白她大司马的身份,她却抢先道,“不服就赌一把咯。你们押华楼玉,我押玄炟,要什么赌注?银子?铜钱?”

      小兵们也很好胜,倔强地道,“用不着!你输了,要认我们华大将军的威武!”

      她爽快地笑道,“行啊,我输了,就喊三遍华将军威武,你们输了,要喊三遍临司马威武,怎么样?”

      小兵们面面相觑,还没理解怎么牵涉上了那“不偶府”的落魄废将,一声铜锣宣告打擂开始。

      魏颖忐忑地翘着脚紧盯局势,她口中的胜负已定,实则是两个将军有来有往,难分上下。他不敢想要是赌输了有多丢脸。必不能让临浪喊,她再失权也是大司马,还得他来。

      终于,玄炟一个横截反刺,华楼玉失足掉下擂台,胜负才分。

      魏颖刚刚松了口气,谁知临浪又不消停地主动挑衅失落的小兵们,“甘心么?要不要再来一把?你们赢了,就免除惩罚,怎么样?”

      下一局是后将幕府的花都天朝老将廖竂对战左将幕府的洛水国年轻小将蒙回。

      中颜小兵们还没答应,洛水国的小兵们则开始怂恿中颜人压他们的小蒙将军,仿佛胜利昭昭然地如同这二将的年龄之差,花都人虽然恼火,但也只敢埋怨擂台不公。

      临浪笑道,“你们确定要么?我要押花都将军赢。蒙回要是输了,你们洛水人也跑不掉,得跟着中颜人一起喊三遍。”

      “哼,那你输了呢?”

      “我输不了。假若输了,三遍蒙回威武,三遍华楼玉威武,怎么样?”

      听了这话,中颜人义无反顾地跟着洛水人押注了蒙回,花都人则备受鼓舞,期盼着奇迹似的站在了临浪这边。

      魏颖劝不住,只好又提心吊胆地观战。

      幸而这回没用多久,廖竂吃了几记重招,却出人意料地击飞了蒙回的木剑,刀刃继而抵在了蒙回的心口,胜负又分。

      紧接着三局,临浪屡屡押中胜者,未失一次。不少小兵们欠了足足十五声“临司马威武”,纷纷面露难色,她最后允他们默念完事,并不追究。

      刚开始,连魏颖都怀疑她是运气好,但几十场过后,她依旧是近乎百分百的胜率,只错了一场。
      那场是联军前将、玄焰国伏恒将军玄烙,对战联军右将、太行国天女统帅锦瑟。临浪头也不抬地押了玄烙赢,却全神贯注地看完了打擂。虽然没一个人与她反押,她自个儿跳下木架,冲着擂台大喊了三声“锦将军威武”,在淅淅沥沥的掌声中特别明显,幸而人群里很快追加的欢呼声掩饰了她的存在。

      这日,联军艰难地守住了紫述城。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玄穆果然又安排了打擂。

      第一场是联军后将、花都天朝的第一御卿薛鹤梅,对战前将幕府副将、玄焰将军玄烁。

      临浪观摩着他们比武前的一举一动,轻叹道,“这局是玄烁的。”

      这话一出,众人多有讶异。

      薛鹤梅的名望功绩都在玄烁之上,目前还与全军之首玄穆同为中军主将。他的上一场擂台,是以毫厘之差击败了骠骑幕府主将、玄焰副帅玄倓,也成功被临浪押中。

      碍于临浪鲜少出错,连花都人也未有反驳,只是不解地反复询问临浪是否确定。

      “只要玄烁正常发挥,拿下这局问题不大。”

      在失落的叹气声中,一个宁静幽邃的声音追问道,“临司马如何这般肯定呢?梅卿可是我花都天朝首屈一指的骁将。”

      其实,临浪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容易。她继续专注于擂台上的二人,没注意魏颖正试图提醒她。

      偶尔仍有人与临浪反押,或是执拗或是玩笑,唯独今日这人语气温和恭良。魏颖尙不见其人,已觉察到古怪,生怕她失言。

      她却自顾自地回道,“我说过很多次,擂台上的胜负,与将军们的地位无关,甚至与实力无关。你们御卿今天状态明显低迷,心思不在这儿。玄烁的实力不差他太多,向来稳健得惊人,所以,这局不必上台,胜负就定了。你不信的话,还是老规矩,尽管押你想押的人。”

      那人又温和道,“不管怎么说,就算各位失了信心,我总要信梅卿能扭转乾坤,若输了该如何?”

      “随你咯,那得喊……”

      “司马!”魏颖猛然扬声打断了她,转而对来人道,“司马押注只为了兴致,输赢无碍,请御卿安心。”

      只见一军装佩剑的侍卫推着只圣城金乌木黛紫漆雕花卉纹轮椅,下方花都士兵皆敬礼让行。椅上的人身着瑞兽祥鹤纹绢绣朝春赤锦袍,佩金绶带,与深色雀羽朝冠,腰间一块无暇黄玉。白面似花似霜,眉眼如波如锋,若即若离,半明半暗。尊贵典雅倾人城,风流无双倾人国。

      来者正是花都第二御卿蓝念真,奉天子之命、受联军之邀,赴前线辅理民生,擅长以情动人。

      蓝念真款款回礼,温雅地道,“感谢魏长史关怀,我虽初来乍到,也该随我方将士愿赌服输,临司马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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