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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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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们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
范闲至今有四件事情让他永生难忘,第一,牛栏街刺杀,他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第二,相信陈萍萍,成为被他掌控在手的一枚棋子。第三,居然会相信与一个皇子一见如故的屁话,引来杀身之祸。第四,太过自负,以为言冰云真的已经视他为伙伴,因此几乎失去性命。
言冰云那一剑,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过来,权势比不上这些人,谋略也差人一等,身边最值得相信的伙伴故去,玩弄人心,这些人果然都是老手。
范闲看着李承泽笑道“其实回头想想,也是我活该,对你一见如故的应该是我,你初见我就说与太子不合,我还以为殿下是性情中人。太子身处高位,却言行欠缺,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他比不上德才兼备的二皇子,连靖王世子都唯您马首是瞻。你二人针锋相对,甚至在我面前公然做戏,无非就是想摆出水火不容的架势,怎么,觉得我也得像其他人那样选个靠山?身为太子,处处行事看似才谋不足,其实皆是为你铺路,当真是兄弟情深,令人叹服。”
他以前想不明白,太子真的是一个如此不堪大用的人么?庆帝这样的心智与能力,从小教导的太子又怎会如此?当了这么久的太子,手下居然都是些如郭宝坤、辛其物之类毫无实权的小官,林珙、燕小乙这种的还都是长公主门下的。这样的一个太子,朝中力量薄弱,以庆帝这样的人太子势弱倒也安心。可旁边却有个心机深沉的哥哥,两兄弟一强一弱,身份上却相反一高一低。对于庆帝来说,两个儿子相互制衡的确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但若是两人早已同气同声,一切其实皆为作秀呢?谁又能信,怕是庆帝也不信,堂堂太子殿下甘心为兄长铺路。
什么样的仇恨目的能让两兄弟齐心协力的设计着推翻父权?
李承泽一直没有回答范闲的话,这些事情若被庆帝知道,他知道后果。但他一双眼睛直直看着范闲,半句威胁或者祈求的话都未说出口来。
范闲想到对方其实也算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了,还有太子。他与对方明明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
“你是不是要杀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日牛栏街刺杀,他总归是知道的,在同一个人身上,被骗一次已经够了,范闲抱着李承泽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你终是害死了滕梓荆。我不会原谅你。”
“一个护卫,对你那么重要么?”没想到李承泽却因为他这句话开了口。
范闲不想和对方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这些人总归什么都不明白,他们隔着的,是千百年的时光与思想,但是对于李承泽,他当初的确是欣赏的,大皇子是外邦人,太子不管装的还是真的,他之后当皇帝都会阻碍颇多,朝堂不稳,三皇子还是个孩子,唯有一个二皇子才谋决绝在众人之上,在这庆国皇朝里,的确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帝王人选了。。
“北齐一事,殿下今日若杀了我和言冰云,此事便止于此。”范闲此话一出,身后的言冰云都是一愣,他转头警惕的看向谢必安。
“范闲,我不会杀你,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
被戳穿心思,范闲依然从容,他突然叫了声“老二”,这个称呼以前他从未在李承泽面前叫过,如今第一次叫,对方还有些怔愣,“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以李承泽的性格,皇位只是最后的一个证明,他想要的,大概就是这份证明。他的父亲毫无疑问是一代明君,至少让庆国从一个势弱小国长成一个庞然大物,他想要范闲的帮助,可是,范闲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李承泽震惊至极!
范闲这句话说的极轻,几乎贴着对方的耳垂,热气顺着李承泽的耳朵钻进脖颈里,“二哥哥,我也是你的弟弟,我们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
对方的脸色由红变白,范闲却笑得十分开心。若是以前,这个秘密他会守住,但是如今,他就想告诉对方,看他会怎么办。
李承泽回过神的时候,范闲和言冰云已经离开了。谢必安皱着眉,看到二皇子看过来,便躬身道“范闲身边有个高手,能力在我之上,从他靠近殿下的时候,对方已将我们锁定了。”他不敢轻举妄动,跟那人人对比,范闲真的算不上威胁。
李承泽点点头,他现在脑子里乱的很,除了惊讶和恍然外,不知为何甚至有些窃喜。范闲是他的弟弟!血脉相连的弟弟!他对范闲的感觉十分微妙,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不会再让范闲有事,从今日起,以后再也不会。
9.
回到范府后,言冰云跟在范闲身后,他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你若想回鉴查院也可以回去,我又不拦你。”范闲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范闲,你到底要做什么?”言冰云已经搞不清楚范闲所思所想,他们在北齐得到的二皇子的囤私兵的消息,对方当时甚至都吝啬于在谢必安面前虚与委蛇。唯一和他商讨了假借苦肉计,深入到二皇子势力的计谋。其实并不需要他多么深入,这苦肉计到底对二皇子有没有用都很难估量。通过今日所见,他甚至此举不仅不会让二皇子取信于他,反而会让他被对方所忌惮排斥。
李承泽的确从未想过要伤范闲。
范闲脱下自己的鞋子,和外衣,他跪在滕梓荆墓前拔草拔了良久,衣服上尘土泥土挺多的,刚才一个劲的往二殿下身上蹭,对方竟也无视了。等他把外衣脱下,又开始解自己的中衣,言冰云自小教养极好,当俘虏的时候也就算了,正常情况下,他从不会主动在人前衣衫不整。范闲却似毫无顾忌,言冰云只能自己默默地转了转身,将自己的视线错开。
“我能要什么?自然是好好把这条命,活下去。”他衣服脱完之后,看到腹部绷带上没有血迹,伤口应该没事儿,就抿嘴点点头“你不用时时刻刻跟着我,我只是把你从鉴查院大牢里提了出来,我喜欢你,又不是娶了你。”
言冰云被这句话气红了脸,却听到对方转头冲他央求“言冰云,帮我弄点热水,我要洗澡。”
“你身上有伤,不该沾水!”对方显然十分不赞同他的决定。
范闲对自己嫌弃的很,“我这几天没洗澡了,人都臭了。你若不帮我,我自己来。”
他又怎能让他一个伤患自己打水烧水。小言公子眉头皱的极紧,却依然转身打水去了。
半个时辰后言冰云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但范闲明显不能进去泡澡,他没办法看着这人作死,还是忍不住道“你若非要洗澡,我可以帮你擦洗一下,进去洗澡不行。”他这伤口,沾一次水,差不多就完了。
范闲点点头,“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要脱裤子了,言公子不回避一下么?”
“你一个人如何擦洗?”
“会有人帮我的。”
范闲抿着嘴,弯着嘴角,显然不想让他帮忙。言冰云想到了那个藏在暗处的高手,只能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他刚帮对方关上门,就听到里面范闲十分自然的说了句话“叔,帮我把裤子脱一下嘛。”这句话全然一股撒娇的口气,又甜腻又可怜兮兮的。言冰云虽不知道此人是谁,但范闲一定极为信任对方。他愣了半晌,回过神后慢慢走开,准备先回鉴查院一趟。
屋内,五竹帮范闲脱了裤子,对方两条腿伸得笔直,坐在凳子上,手撩了撩浴桶里的热水。温度刚好“叔,你帮我好好擦擦吧,我觉得我都积灰了……”
五竹任劳任怨,将布巾蘸了热水,先从范闲的胳膊开始擦。
“叔,你轻点,我肚子上还有个窟窿呢,疼。”
五竹点点头,收了大部分力道,动作也轻柔起来。范闲脚指头动来动去的,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问道“言冰云走了么?”
“已经离开这个院子了。”五竹将布巾又洗干净后,擦到了范闲的胸口,“你刚才为何那般口气说话。”范闲长大后,其实极少用那种软绵绵的口气和他说话了。
范闲挺起胸,方便五竹擦拭“逼他离开啊,言冰云这人冷冰冰的古板了十几年,一旦开拓了眼界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八成都能想到。我就是逼他离开。”
“你不是要留下他么。”
“是,不过他现在也该去找陈萍萍了。我还等着陈院长再来找我呢……哈……别,叔,这里我自己擦。”范闲突然捂住胸口,他自己平时洗澡还好,没想到别人一碰这里就痒的很,跟过了电流一样。
五竹把布巾递给范闲,他自己草草搓了几下,许是动作有点急,把胸口处搓红了一片,范闲也没在意,把布巾还给五竹,伸伸腿,“叔,腿和脚只能靠你了。”
五竹手紧了紧,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耐心又轻柔的帮范闲搓起了大腿。
10.
陈萍萍来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了,言冰云始终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他们到的时候,范闲刚喝了药,咬着一串糖葫芦,若是他脸色不是那么苍白,瞧着似乎和以前差不多了。
看到陈萍萍来了,范闲咬了一半的糖葫芦也不吃了,他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对方。
陈院长被言冰云推着靠近,范闲并未开口打招呼,陈萍萍只是细细的从头到脚来回看了他几遍,“范闲,太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似乎真的是心疼和愧疚。
“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只是瘦个几斤算什么,也算是运气好,留了一条小命。”
陈萍萍第一次看到范闲这么对他说话,初见纵是不信他的时候,也未是如此表情,轻飘飘又恶狠狠的,似乎是有怨恨,又像全然已不在乎。
“陈院长,何必呢,要言冰云杀我的,不就是鉴查院的密令么。”
陈萍萍看着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你还是如此聪明,但是,这密令,并非鉴查院所出。”
“并非?”范闲笑了笑,“言冰云忠于鉴查院和陛下,能下达让言冰云都听从的命令,整个庆国能有几个人。陛下没有下令。”其实也不可能是皇帝下的令,若真的皇帝,言冰云断不会如此果决,下达命令的人,一定是他极为信任敬重之人,即便言冰云忠于庆帝,他最愿意听的还是陈萍萍的命令。
“陈院长的私令,如今也可以说不算鉴查院所出了么?”
言冰云此时却站出来“此事全是我一人之错,是我伤了你,这不怪院长。”
“言公子真的伟大,你见到了陈萍萍的私令,才会毫不犹豫对我下手,我与你交情言浅,自然抵不过陈萍萍在你心中的超然地位,你再怀疑,也会执行,况且此时二皇子派了人来,也为你下定了决心。如此家国大义,鉴查院的忠义都有了,不过是死了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而已,你这样忠义两全之人,的确很让人喜欢呢。”
“密令是自北齐而出。”陈萍萍前倾着身体,拉住范闲的手,“绝非我的意思,不过,密令泄露被人伪造,皆为我之过错!范闲,我不求你能再继续信我,但你绝不可如此折磨自己。对你抱有善意的人,绝对比抱有恶意的人多。很多人都在关心你,你痛了,他们只会更痛。”陈萍萍眼含深情,看着又真挚又温暖,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相信,范闲却摇摇头“陈萍萍,玩弄人心,你确实厉害。便是此刻,我也分不清楚,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眼前的中年人,眼角都有了纹路,不良于行,却无损他半分魅力。反而像陈年的美酒,轻易就迷醉了那些头脑笨拙的年轻人。
曾经的范闲便是如此。
“你从儋州时候就开始算计我,滕梓荆的到来,甚至更早,滕梓荆进鉴查院,一步步,都在你的掌控中,你是否也已经算到,滕梓荆会为我舍身而死,是否也算到了,我无法拒绝陛下,只能去北齐出使,不对……你早已安排好这步棋,为何笃定我会去北齐,林婉儿,也是你们设计好的!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范闲!”陈萍萍几乎要离开轮椅,他倾着身子,拉着范闲的身子抱上他,摸摸他的头轻声安抚“皆是我陈萍萍一人过错,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猜了。”
“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你愧疚?呵,你又怎会愧疚呢,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范闲从他怀里抬着头瞪着眼睛看向他。
陈萍萍十分痛苦的摇摇头,“不,我很愧疚,很心疼。我错了……”如今的范闲,太像叶轻眉死后的自己了,他知道那种痛苦,他明白那种难过,越是明白,就越是觉得心疼。
他最不该,去算计这孩子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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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日记:
4.感情这种东西,能有多少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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