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江团

5、第五章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早上的课过得很快，徐谌午觉睡醒后还以为是下午五六点了。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带着学生热了热身，就让学生自由活动了。

　　陈均杭一见到徐谌就拉扯着要他待会儿和十一班组队，打趴一班，被一班的体委周天让一脚踢在屁股上，往前踉跄了两步。

　　陈均杭跟徐谌说过，周天让是他初中时就玩得特好的哥们儿。

　　俩人都是体育委员，还真是缘分。徐谌心想。

　　“周天让!”陈均杭佯怒地指着周天让，“是不是爷爷平时太惯着你了，让你变得这么无法无天!”

　　周天让耸耸肩，笑话他：“先顾好你自己吧，陈老大爷，谁让你抢我们班的人。”

　　陈均杭作出一副幽怨相看着徐谌。
　　徐谌摊开双手，表示和他无关。
　　周天让又是一阵嘲笑。

　　“从来只见新人笑，”陈均杭捏着哭腔唱道，“哪曾闻得旧人哭。”

　　徐谌没忍住笑推了陈均杭一把，让他收敛收敛，说戏过了。

　　最后陈均杭为报一脚之仇，追着周天让跑了半个操场。

　　徐谌照常坐在国旗台的台阶上看着在篮球上打球的一班人和十一班人，好像一到体育课总要争个你死我活。

　　孟登走过来坐在徐谌边上，自发地开始给徐谌一一介绍在球场上打球的一班人。

　　“那个穿着绿色球衣的叫曾柯，人挺好的，没什么毛病，就平时喜欢绿色的玩意儿。”

　　“最矮的那个叫尹吉，平时最爱接老师的话……”

　　徐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想：这班里最爱接话的不是你吗？

　　“……还有那个……”

　　孟登还在介绍，徐谌听得索然无味，恰好原来在十一班的同学叶栩经过，徐谌借机掐断孟登的话苗，向叶栩打了个招呼。

　　“叶栩，”徐谌朝叶栩扬了扬下巴，“你这是去哪儿？回教室？”

　　“嗯，”叶栩推了推眼镜，嘴角带着淡笑。
　　“好，拜拜。”徐谌挥了下手。

　　待叶栩走远后，徐谌耳边响起孟登痴痴的感慨：“叶栩笑起来还真有初恋的感觉。”

　　笑？徐谌回想了下，笑了吗？
　　其实叶栩那不算笑，她好像生来就长了张似有若无含着笑的脸，以至于很多时候都让人辩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孟登看着叶栩的背影，又说：“叶栩好像是咱们班叶蔺的妹妹。”

　　徐谌挑眉：“叶蔺？”

　　“对啊，”孟登点点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叶蔺成绩很好，他和学神是我们班的门面担当。”

　　转而孟登又说：“不过你转到我们班后，我们班就有三个门面了。”

　　徐谌笑笑，顺着侧靠着树闭眼小憩的叶蔺的方向看去。

　　叶蔺他是认识的，高一时程殊稳坐第一位，一直坐在第二位的就是叶蔺，徐谌和他见过几面，打过几次招呼。

　　那是个面容寡淡、少年早熟的男孩，带着不易察觉的高傲，和温柔内敛的叶栩实在是不像，徐谌没想到他们会是兄妹。

　　“不过叶蔺和叶栩关系不是很好，他们之间很少说话。”

　　徐谌看见叶栩刚好经过叶蔺，叶蔺睁开眼，他们四目相对，叶蔺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又什么都没说地阖上眼。

　　叶栩的脚步好像顿了顿，又好像更加迅速地路过了那棵树。

　　徐谌移开视线，看到了程殊。他背对着篮球场坐在跑道边上，不远处有一些女生正看着他，笑笑闹闹地又不好意思上前。

　　徐谌收回目光看向篮球场，场上刚好打完一局。徐谌脱下校服外套，上场加入一班打了一圈。

　　男生的友谊来得很快，打一次篮球就熟了起来。

　　下课回教室的路上，陈均杭一直把自己那张幽怨的脸怼在徐谌面前：“谌哥，你不仗义，帮着周天让来打趴我，你忘了大明湖畔的人家了吗？”

　　徐谌一脸嫌弃地推开陈均杭的脸，周天让一掌拍在陈均杭背上：“你那都是过去式了，谌哥现在是一班的人。”

　　陈均杭一把勒住周天让的脖子，扭打在了地上。

　　徐谌自动与扭打着的二人拉开了距离，正往左边一点一点地移动时，后颈窝处突然有别人的气息拂过，他听见程殊自带凉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还要往哪儿移？”

　　徐谌被程殊的突然出现吓得一哆嗦，心脏停跳两拍，他缓过来后，抚着心肝道：“你吓死我了，突然出现在我后面。”

　　徐谌看着程殊，突然发现程殊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高一的时候俩人还是一样高的。

　　程殊对徐谌的反应不以为意，神色淡淡地绕过徐谌，径直往前方走去，徐谌反应过来后也追了上去，徒留还在原地扭打的陈均杭和周天让。

　　回到教室后，徐谌从课桌里拿出一瓶可乐，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喝了差不多半罐后，徐谌蓦然想起昨天自己喝了原本拿给程殊的可乐，于是又从课桌里拿了一个罐装的可乐递给程殊。

　　“给你，昨天欠你的。”

　　程殊看了一眼，垂下目光，摇头。

　　徐谌又喝了一口可乐：“为什么？”

　　程殊眨了眨眼，嘴唇开合说着话，徐谌感觉程殊的声音莫名压低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变化却刚好让他听不太清。

　　徐谌稍稍俯下身，听见程殊在说：“可乐杀精。”

　　徐谌被一口可乐呛得脖子都泛着血色。

　　程殊迅速往后躲，生怕徐谌控制不住喷他个满身。

　　徐谌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决定以后少在程殊面前提可乐，不然他今后喝可乐都会想起程殊说的话。

　　徐谌想着，泄愤似的喝完手中的可乐，捏扁瓶身丢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转过头又问程殊：“诶，你这半年都吃了什么，怎么突然就长这么高了，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程殊取出眼镜盒里的眼镜戴上：“反正不是喝可乐长高的。”

　　徐谌：“……”靠!

　　第二天起，徐谌的课桌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可乐，手里拿的桌里放的全变成了低脂高钙奶。

　　徐谌知道自己落了一个月的理科进度，每晚看书看到两点才睡，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跑早操，导致上午每节课一下徐谌就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星期多。

　　程殊把课本收进桌肚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书，侧脸看了眼还没睡熟的徐谌，用笔点了点他的桌面，问道：“怎么这么困，出去做生意了？”

　　徐谌听见程殊毒舌他，勉强睁开眼给了他一个白眼，又慢慢地阖上眼睡了过去。

　　程殊发现徐谌醒着的时候像家里养过的那只长毛狗，每天都上窜下跳地闹腾，破坏力极强，金色的毛发遮住眼睛，程殊怀疑它根本就看不见路。但睡着的徐谌又像温馆里那只生着雾蓝色毛发的猫，不搭理人，容易炸毛。

　　程殊看着睡熟的徐谌，沉默片刻后，拉上了因学生经常进出而大开的后门。

　　……

　　午夜过后，学校寝室早已熄了灯，徐谌开着台灯做了会儿作业。连着熬了一个多星期的夜，那点落后的功课徐谌也补得差不多了。他此刻做的作业，是今天数学课上于禾留下来的作业。

　　作业快做完的时候，徐谌觉得有些口渴，他看了眼杯子，里面也没有水，饮水机在走廊初始入口处，徐谌抿了抿嘴唇，思忖着还是起身出了门去接水。

　　走廊上的消防应急灯提供了黑夜里微弱的光源，徐谌打着手机的灯在漆黑的长廊上探照着慢慢前行。

　　或许是黑夜让人四感尽失，徐谌的听力敏锐了不少，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徐谌停下脚步，转身晃着手机的灯，对着漆黑的走廊问道：“谁在那儿？”

　　灯光照不到的不远处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但黑暗里的人仍旧持续缄默无声。

　　徐谌再怎么大胆，心也开始紧张起来，他甚至担心站在黑暗里的那个人或许是什么亡命之徒。想到这儿，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心跳如擂鼓般传导至大脑的每一根神经，这在静谧的夜晚里显得十分突兀。

　　徐谌握紧了手机，生怕对方有什么突然的举动。

　　或许是徐谌的紧张在黑夜的混沌之中无处可藏，对方感受到了徐谌那份绷紧脊背的惧意，在徐谌与他无声的挣扎之间，他松了口。

　　“是我，别怕。”

　　那熟悉的，日常嘲讽着徐谌的声音在黑暗隐秘之处响起，徐谌绷紧背脊的防备松懈下来，他带着疑问试探着说：“程殊？”

　　说完，手中的灯开始晃着探寻程殊的身影。

　　“别开灯。”程殊的嗓音清凉，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察觉的颤意。

　　“……哦。”徐谌关了手机中的手电筒。

　　最后徐谌接了水，程殊虽不接水却也一路一直跟着他走到了走廊入口，又折返着一起回来。

　　回寝室的途中，走过了走廊一半时，徐谌问程殊：“你怎么了？睡不着？”

　　“……没有，我不知道。”程殊的嗓音有些哑。

　　徐谌听着程殊的声音有些不对，问他：“声音怎么哑哑的？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知道。”

　　“……”

　　徐谌觉得不能把此刻的程殊当做一个十七岁的高二生，而是一个孩子。他摸索着探向程殊的脸，双手引导着程殊低下头贴着自己的额头。

　　有那么一瞬间，程殊想要挣扎，但还是什么都没做。

　　“是有点发烧啊。”徐谌自顾自地说着。
　　黑暗中，程殊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

　　“这样吧，我寝室有退烧药，”徐谌拉住程殊的手腕，俨然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你来我寝室吃完药再睡，好吗？”

　　程殊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回到寝室后，徐谌让程殊坐在自己的床上，就着刚接的热水让程殊把退烧药服了下去，然后转过身收拾着自己放在桌上的作业，收拾完过后正要提醒程殊回去睡觉，就见程殊歪着头靠在连接上下铺的梯子一侧睡着了。

　　徐谌摇了下程殊的肩，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叫醒睡着的人。
　　然而没用。

　　徐谌没有办法，只能将程殊背了起来，送回对门的寝室。

　　程殊寝室里常有的雪松檀香的气味，今夜却淡了许多，风从未关的窗户袭来，平添了些许凛冽。

　　徐谌把程殊安置在床上过后，走过去关了窗，然后回到了寝室。

　　浅梦之中，程殊感觉有一只手拉了自己一把，从无尽的极夜之中将他带回了白昼地界。

　　他松了紧蹙的眉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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