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鸿》宽夜

43、他死了

　　马汀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吸了口雪茄，坐在沈洺对面吞云吐雾。
　　“你怎么会问为什么？”马汀呵呵笑着，“我以为你上来就该骂我打我，看来宁酌把你教的很好”
　　“为什么”沈洺还是冷着脸，额角因为药物作用，垂下几滴汗。
　　“你，在这里坐着，跟我说话，就是理由”马汀身子前倾，近乎要贴上沈洺的脸，他疯狂的贪婪的在沈洺发间嗅了嗅，“你就是我的奇迹”
　　说完马汀开始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他回头对着西装男说：“都说我疯了，如今我倒要叫人看看，到底是谁疯了！”
　　西装男低下头不言语，眼角瞥见了桌上放的几本论文，其中一本论文的封面是条人鱼的骨骼生理图，余下的几本也都是关于人鱼的研究，最下面还压着几张全是英文的报纸，标题上加粗的标题，昭示了世人对这个疯子般科学家的不解。
　　西装男微微抬头看了眼沈洺，却跟沈洺夹带着冷意的眼神碰了个及时，西装男猛地垂眸不敢在与之对视，手心微微出了汗。
　　“不知宁酌有没有教过你东方古传，你有没有听过鲛人在岸，对月流珠？”马汀把燃了一半的雪茄丢弃，拿起消毒剂喷在手心后搓着手。
　　沈洺前额的碎发湿透，贴在额角，眼眸迷离着透着骇人的恨意，他嗫嚅着：“我不是鲛人，我不是鲛人”
　　“你当然不是”马汀带好一次性手套，从研究室的桌子上取出一只一指长的针管，慢慢走近：“你是我的奇迹”

　　沈洺眉头一皱，看着马汀走到自己身边，“你做什么？”

　　“别担心，取点血而已”马汀回头看了眼，西装男识趣的过来辖制住的双肩，其实这有些多此一举，沈洺已然没有什么力气了。
　　针管刺进雪白的肌肤，沈洺甚至痛感都麻木，他眼睁睁看着血倒流进塑料针管，仿佛手臂根本不是自己的躯体。
　　马汀把取出的血打入一枚样品瓶中，转身放入桌上的白色医疗箱，里面竖着几瓶标着字母的血样。
　　“我当年观察过你们许久，给那莉娜偷偷注入了定位芯片，哦对了，莉娜是你的母亲，我们给了她美丽的名字，还有你，你叫金，是我们的小王子”马汀说着打开了室内的大灯，沈洺顿时眯起眼睛，手臂力气尽失，他无法抬起挡在眼前，瞳孔闪了闪，适应了半晌。
　　沈洺才看清这个地方。
　　这是个实验室，空荡荡的，惨白一片。雪白的墙，用白布罩着的实验床，银白色叫不出名字的器材，两台玻璃立式罩室，落地窗外是黑漆漆的夜，隔音很好，沈洺迟钝的嗅觉闻到了淡淡的海的味道，却半分声音都没捕捉到。
　　马汀看他眯着眼睛打量，摘了手套往垃圾桶里一扔，抬头说：“别担心，我们在这里到不了多久，看到这两个东西了么？”，他一指刚才困这沈洺的玻璃室：“这两个原本是给你跟莉娜准备的”
　　“你想不想去海里？”马汀原本正常的表情突然裂开，指着玻璃室的手指一蜷，猛地回头看着沈洺：“我想看你变出本体”
　　沈洺靠在椅子上，定定的看着他。
　　“去，带着他下楼”马汀看着西装男。
　　西装男不知马汀为何突然变脸，却也见怪不怪似的，他面露难色，微垂下颌：“保险起见，还是等回美国再——”
　　马汀不耐烦的打断：“废话！统统都是废话！我等不及了”他带着相机，挂在脖子上，迫不及待的催着：“立刻，带他下楼！”
　　西装男无法，回身捞起沈洺的腿弯，抱着汗涔涔的人进了电梯，马汀紧随其后，带着人从后门出了楼，门口几个跟西装男穿着相同的人似乎早有准备，低头一齐叫着：“马顿博士”
　　马汀草草点头，走在前面，风衣在夜里呼呼作响，今夜风大。
　　楼后竟然是个被人工休憩过的海湾，夜里看不甚清楚海湾的大小，沈洺在西装男怀里迎着风，汗慢慢降下来了。
　　马汀站在水泥垒的海池边，一摆手，身后立刻有人动作，漆黑的夜里几个大灯登时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海湾。
　　海湾不大，像是人工硬生生凿开岩石，挖出来的，海水倒灌，海湾口子上挂着闪着银光的网，这是个偌大的牢笼。
　　海湾看不清深浅，在大灯的探照下黑漆漆的，随风泛着浪花，传来一股股清新的海腥味。
　　沈洺被西装男放下，脚着地的瞬间一软，堪堪往前一倒，西装男忙一手揽着他的肩膀，把人稳住，沈洺几乎站立不住。
　　马汀从一旁的黑匣子里拿出个闪着光的东西，他慢慢走近，拿着手里的东西抵住沈洺的后脑，“还认识这个东西么？”说着拉着沈洺的衣领用力，撕拉一声，衣服被撕开，露出雪白的胸膛，腻滑的肌肤上伏着一个狰狞的粉色疤痕。马汀又把东西抵在那疤痕上，眉眼间全是笑意，墨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映着探照灯的光，阴森森的，“它可还认得你呢”
　　沈洺一滞，冰凉的触感让那夜的记忆愈加清晰。
　　母亲的哀嚎，冰凉的海水，刺鼻的血腥，难挨的痛。
　　这是那把枪，枪头上插着三角形的箭头，箭头闪着细碎的银光，尖锐又冷冰冰。
　　沈洺指尖抖了两下，身体开始在风中剧烈抖动，他瞳孔适应着亮光蓝色的眸子也在抖动着，马汀看到沈洺的恐惧，发出阵阵高居者的冷笑。
　　“去吧”马汀把玩着钢枪，在夜里发出丁丁玲玲的声音。
　　西装男抱着沈洺走到海湾边上，那里风更大，衣角被吹到后方，发出呼呼的声音。

　　“住手！”风声中飘入一声怒吼，沈洺抖了抖。

　　西装男跟身后的马汀几人猛地抬头，看向探照灯照不到的阴影中，沈洺原本呆呆的眼神听到声音后一滞，也慢慢抬起头，摇摆着身体，看向阴影中。
　　元深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他看了眼沈洺，眼神绕着人缠了好几遍，才转神盯着金黄发色的人，阴翳的眼睛里几乎冒着火了。
　　“你怎么找来的？”马汀对于元深的出现只有片刻的慌张，随及便恢复掌控全局的神色。“你倒是痴情”
　　马汀玩味的瞥了眼沈洺被划开衣领的胸前上铺着的点点痕迹，又夹着笑看向元深。
　　“放开他”元深说，声音沉甸甸的。
　　“你现在该求我放开你了，小子”马汀一摆手，身后几个西装男蓦然靠近，手伸到胸口里的口袋，掏出了跟马汀手上一模一样的钢枪。

　　元深全然看不见那对准他脑袋的三角枪头，一步一步靠近，步履坚定。
　　马汀眼睛微眯，往后退了几步。
　　辖制着沈洺的西装男没得到指令，看着元深走近，也只能揽着怀里的人慢慢后退，退回到马汀身后。
　　马汀根本没把元深放在眼里，他让几个人辖制着元深，回头见着西装男神色微微不满，小声道：“去把人扔下去”
　　西装男神色一顿，抱着沈洺在马汀身后，把人带到边缘。
　　元深见状眉间一皱，“放开他！”

　　马汀根本没理元深，眼睛只追着边缘的沈洺。
　　说时迟那时快，元深脚下一顿，猛地冲出去，把最前面的人撞出去半米摔倒在地上，其他人随及反应过来，冲着元深放了一枪，三角箭头撞到水泥地板上发出哼哧一声，直直插入地板。元深贴地滚着躲开，长腿一跨两步抓住边缘处的马汀。
　　这时后面追上来的西装男手里的枪已经放了出去，马汀反应极快，他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推，元深被推到前面，闷哼一声，背后被大力一推，一个尖锐的银色三角从胸口穿出一个头，元深身体顿时泄了力，就要往前倒，脸前是漆黑不见底的海湾。
　　倒下的一瞬间，元深长手一捞，捞着躲闪不及的马汀，手臂用力，裹着人落了下去。

　　一侧的沈洺瞳孔一震，几乎哑着嗓子喊：“元深？！”
　　回应的是噗通的落水声，和地面上顺着地势流入黑暗中的血。

　　味道熟悉又刺鼻。

　　沈洺心跳骤然停止，药效让他的身体在列风中不停的打着摆子，浅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黑夜里的海面。
　　心口一闷，滚烫的血和着呛人的腥气儿涌上喉头，沈洺闷咳一声，嘴角渗出一股暗红色，他隐约听见黑夜中有车辆跟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沈洺腿上力气彻底卸下，没了西装男的支撑，猛然倒地，意识在挣扎中渐渐丧失，只是隐约间看到灯光中人影不停的闪动，有人倒地，有人叫喊，混入了其他人的血味儿，风声呼呼，沈洺不甘的彻底闭上了眼睛。

　　。。。

　　“醒了醒了，宁总！”

　　“沈洺？”

　　痛，哪里都痛！
　　沈洺呼吸沉重，睫毛不停的抖动，手指轻轻蜷缩抓住了被角，半晌，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淡蓝色的眸子倒影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宁酌沉沉的脸色。
　　沈洺挣扎的撑起手肘，被宁酌及时扶住，他才看清，这是在北区的家里。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见状慢慢退了出去，门被掩上的当口沈洺开口哑着嗓子问：“元深呢？”
　　宁酌眉间一滞，他在沈洺身后塞了个枕头，不徐不疾道：“你被打了大剂量的麻醉剂，之前强行撑着意识，麻醉剂的副作用在你身上比较大，你还需要多休息，别想太多”
　　“元深呢？”沈洺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的眉眼间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宁酌回望着他，脸色冷冽，半晌，喉头一动，才说道：“他死了”

　　。。。

　　“元深与马顿双双跌入海湾，马顿落水时后脑磕在岩石上当场毙命，元深左胸前刺入一枚三角形箭头，箭头从后背刺入，刺穿背部，从水中救起后在医院抢救了近三个小时，后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在推入ICU24小时后，宣布停止心跳，目前元深的父亲前乐创文化孟总，以及现任乐创文化总经理孟浅已经到了医院，具体请看前方记者发来的报道——”
　　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电视屏幕一片漆黑，房间里恢复了沉默，沈洺手里握着遥控器青筋暴起，水晶蓝的瞳孔微张，唇角煞白。
　　门口响起两声敲门声，房间门应声开启，宁酌端着牛奶走进来，把紧闭的窗帘一一拉开，原本昏暗的房间刹那染满春光。
　　“你两天没进食了”宁酌把牛奶递过去，杯子上方冒着汩汩热气。
　　沈洺没接，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雪白的肌肤发着光，近看一丝毛孔都找不见。
　　“你吃点东西，我带你去见他”
　　沈洺猛的抬头看向他，眼神像是夹带着锋利的刀刃，浅蓝色的眼睛不再可爱，杀机四伏。“好”沈洺轻声说。
　　车子停下的时候，沈洺才后知后觉的将视线从自己腿上挪开，看向窗外，车前是一座静悄悄的石墙，石墙上写着“静归堂”。
　　沈洺木着身子下了车，车门处垂着两根冒了新芽的柳枝，被沈洺一层，落了几枚嫩绿的枝芽在肩膀。
　　沈洺淡漠的把枝芽捏在手里，手下用力，捻成了碎末。
　　宁酌锁了车，率先绕过石墙，在前面停了停，看沈洺跟上了才继续往前走。
　　这是片平静的墓地，石碑上人影幢幢，倒映着半山腰上垂着的枝叶，沈洺走的很慢，他歪着头一行一行看过去，看着石碑上的照片，偶尔看到几个比较年轻的还停步多看了几眼。
　　宁酌走得快，早早在最里侧的一处石碑前停了步，转身看着沈洺走近。
　　沈洺不徐不疾走过来，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被石碑上的人震了个彻底，一股难忍的酸涩从舌尖蔓延到胸口，最后凝聚在心脏处久久不散，像是又被剑刃刺穿，沈洺低低叮咛一声，手轻轻放在心口处，照片选的是元深早期头发还长着的时候，笑的嚣张。
　　“他在里面？”
　　宁酌点头。
　　沈洺轻轻蹲在，额头抵在石碑上呆了好片刻，才睁开眼睛，额头被石碑冰的凉凉一片，他斜眼看着宁酌，笑的灿烂：“骗我”
　　宁酌一怔，捂嘴克制的咳了两声：“你说什么？”
　　“我说”沈洺慢慢站起身，手指在那照片上逡巡片刻，笑意从眼睛里钻出来，说：“你们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