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鸿》宽夜

28、你大爷

　　落水的瞬间，元深一句“大爷的”还没得及喊出口，就被梗在嘴边。风浪迅速裹着他落到了黑漆漆却翻涌的海里。
　　这熟悉该死的熟悉。元深甚至在那一秒计算了一下自己近一个月落水的次数够不够召唤神龙，可惜，还差四次，神龙召唤不来。
　　口腔鼻腔再次被腥咸的海水呛住，胸腔的空气迅速被挤压出去，随之而来的是窒息，要命的窒息。元深像一片落入凡尘的蒲公英，被动的接受风雨洗礼跟命运安排，死亡第一次钻进他的眼睛里，像门头一棍，躲闪不及。
　　原来死亡就是无尽的黑暗，元深随着海浪浮沉中，神志堪堪迷失之际，眼前竟然浮现了那晚的影子，闪着水光的鱼鳍，墨蓝色的眼睛。
　　当然，没集齐7次落水自然是不能召唤神龙的，元深万万想不到，原来还可以打个折扣，召唤条虎鲸出来。
　　那条鲸鱼绕着他转了几圈，像是在寻找落手点，哦不对，他没手，寻找，落背点？
　　... ...
　　总之，元深露出水面的时候，是狼狈的趴在虎鲸背上的姿势，鲸鱼的背部很宽却也很滑，元深不停地落水，再被托起来，再滑下水，再被托起来，往复之，直到晕乎乎的人费力扒拉咳着睁开眼睛。
　　“你大爷”元深巴住鲸鱼的背，发现滑不溜秋根本毫无下手之地，慌忙之中抓住了三角鱼鳍。“大爷的”元深稳住身子又骂了一句。
　　鲸鱼原本前进的有些急躁，倏然听到背上的人有了动静，像是舒了口气，放慢了速度。元深骂了两句便没了动静，静静的趴在滑不溜秋的鱼背上一动不动，这个动作其实很难完成，元深感觉自己大腿用力过猛，肌肉抽筋了，很疼。
　　但是目前的状况显然让元深全然顾不上什么抽筋头痛，他在一头鲸鱼背上，一头杀人鲸背上，他没召唤来神龙，召唤来了鲸鱼。
　　牛逼。元深伸出一只手给自己点了个赞，身子一滑，差点掉下去，元深忙再次抓牢背鳍，手指在黑暗中摸到了一块粗糙的三角形凹陷，元深一愣，随后轻轻用手指碰了碰，垂下头把脸贴了上去，那里泛着水光，冰凉又滚烫。

　　本来拍摄的地方就离海岸很近，元深像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几分钟的路程，却走了几个世纪一般，元深踉跄的爬上岸边，立刻转身看着墨染过的大海，那鱼鳍急促的没入水中，没了踪影。
　　元深一下子摊在岸上，眼睛瞪的大大的，扫视着疯狂的海面，一遍又一遍。
　　舒尔一个浪卷起狂风冲上天，一人高的狂浪中一个硕大的身躯迎着海浪翻涌而起，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狠狠砸进海里，溅起一阵更大的浪花。
　　那个身影在原地徘徊了两圈，毫不留恋的掉头离开，奔向无边无际的海。
　　元深抖着唇，张了张嘴，逆着风喊出了在自己心里徘徊了许久的名字：“沈洺！”，这个名字像是泄洪的闸口陡开，雨夜中荡漾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沈洺”。
　　海水越来越荡漾，雨下的越来越欢脱，那背鳍终于越游越远，消失了踪迹。

　　闽海市医院VIP病房内。

　　“你这叫什么，你这就是命太硬，阎王懒得收你，龙王不敢招你，这么大的台风，不会游泳，这事儿搁谁身上能信？”秦潼一拍大腿：“你看，我们元深就是牛逼，就是让龙王给安安稳稳送上岸了”
　　元深懒得听他白话，翻过身背对着他。
　　“不是，你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岸啊？这也太神了”秦潼从床尾绕过去，面对着元深继续情绪高涨的高谈阔论。
　　“不是”元深坐起来，扯过枕头狠狠扔过去：“你有完没完了啊，没找你算账呢还，能不能让病人好好养病了啊！”
　　秦潼嘿嘿笑了笑：“我这是关心你”，他把枕头重新塞到元深背后，摆摆手：“行了行了，没事儿就好，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给你放个假，年后再回来”
　　元深靠在床背上，顺手勾了勾：“来只烟”
　　秦潼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烟跟火机上手奉上：“别说烟，你现在就是要天鹅我也给你打下来”。元深接过，嗤笑一声：“我要那玩意儿干嘛，逮天鹅犯法知道么？”
　　秦潼扯过马扎坐在床边，眼圈微微发红：“那天我真以为，以为你没了，那警察都说生还几率几乎没有，说搜救起来难度大，还说，还说... ...”，秦潼顿了顿，继续说：“谁知道你竟然好好回来了，当时我看到你从那黑暗边上走过来的时候，狠狠掐了胳膊好几把，以为幻觉了呢”秦潼伸出胳膊，上面几个青紫青紫的伤痕。“可是你活着回来了，真好，菩萨保佑”
　　元深吐了口烟，拍了拍秦潼的肩膀：“行了行了，怎么还没完了呢”。
　　咚咚
　　敲门声伴着小明哑着嗓子的声音响起：“深哥，孟总来了”，话音刚落，病房门便被推开了。元深一愣，接着手忙脚乱把烟熄了，一溜烟藏在枕头下面，奈何窗户没关，屋里缭绕的烟气十分明显地昭示了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孟浅冷着脸走进来，元深立马一抬手指着秦潼：“你说说，秦导你忒不厚道，病人面前还抽烟，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潼被指着一愣，张着大嘴看看孟浅，再看看元深，忍气吞声的闭了嘴。
　　孟浅黑着脸默默把窗户都打开，回头倚着窗台看着元深：“把烟还给老秦”
　　“哎”元深点了点头，难得乖巧的把藏在后面的烟拿出来，塞给秦潼。
　　秦潼受不住孟浅那无声的视线狙击，找了个烂借口先溜了。秦潼一走，孟浅便踱步绕到元深面前，扔给他几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落水回来后在港口被拍的，有一种狼狈的破败感，竟然有点帅。元深翻了翻：“啧，不得不说，我确实帅”
　　孟浅坐在床边，按了按元深的脚：“没事儿吧”，元深笑了笑，没抬头。孟浅继续说：“照片我找人撤了，消息不会出现在公共视野中，这是个意外，爸妈不会知道”
　　元深愣了愣，笑出了声：“干的漂亮”。突然，他翻照片的手一顿，一张照片从中落了下来，那是一张远远拍到的海面，镜头被无限放大，有些许失真，但并不妨碍辨认出照片中那黑夜里跃起海面的身影。孟浅瞥见，“是只虎鲸，被过路的人不小心拍到了，我一并收来了”
　　元深“哦”了一声，手指不自觉颤了一下。
　　孟浅推了推眼镜，锐利的一双眼睛继续扫视着元深：“但是，这个意外本不应该发生，我已经联系好律师了，这个戏推了吧”
　　元深翻照片的手猛地顿住。他抬起头，皱眉直视孟浅：“孟浅，过分了”
　　孟浅对于元深直呼其名并不气恼，他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不紧不慢的说：“若是你这次出什么意外，只会怪我不够过分”
　　元深垂着目，摇摇头：“别让我失望孟浅”。孟浅握着门把手的手青筋一起，他猛地回过头，恶狠狠的盯着元深：“你别太自私元深，从小到大，你一意孤行”，孟浅松开门，一步一步走进，语气激动：“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没了，你若是出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让爸妈怎么办！”
　　元深见到孟浅这样，叹了口气，光着脚下了床，他轻轻揽住孟浅的肩膀，甚至能感觉到到孟浅呼吸间的战栗，元深拍了拍他的背，语气软了下来：“哥”，他说：“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当我的后盾别对我举着剑好么，哥”
　　孟浅僵着的身体倏然泄了气，他的弟弟自小傲气，主意大的很，三七二十一从来不管，先并后奏的事情一箩筐一箩筐根本数不完，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竟然也抱着他问他该怎么办才好，央求他当他的后盾了。
　　孟浅突然怀念起上次这样对他撒娇，如果这也算是撒娇的话，应该是元深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小小的个子坐在门口的石敦上，深处双手，闪着泪花对自己说：“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下不来了”。
　　孟浅的镜片突然一片模糊，他抬手轻轻落在元深的背上，然后用力紧紧把人抱进怀里。今天早上接到通知的那刹那的惊惧全然释放了出来。
　　身旁一直默默无声的小明，此时已经泪眼婆娑，鼻涕混着眼泪铺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