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爱》大排挡

11、钢琴哥哥－下

　　十米远的草屋，灰黄的灯光奇异地哄暖了我的心。
　　我兴奋地准备上前熊抱阿离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一进屋，只见一身悠闲服饰的凌晨转过身来，灰黄的光线下，须臾，他才看出是我。
　　冲我明媚地一笑，他的一双眼睛“用力”地打量着我，表情十分丰富，又欣喜转为惊讶再到担忧，一下冲到我的面前，道：“小…湘怡！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
　　“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不大想搭理他，事实上，一路跑来，我被石头磕到了两次，撞树五次，身上挂彩无数。
　　视若无睹地经过他，我扫视四周：“阿离婆呢？”
　　“她的重孙出生了，下午她的儿子来接她去城里小住，她叫我告诉你一声。”
　　“哦！谢谢你了，其实你可以留张纸条给我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等我回来的。”我拿出木柜里的消毒药草和纱布，准备给自己包扎伤口。
　　“湘怡……”凌晨的眼神带些落寞，我一瞥，却见他的神色好多了，果然阿离婆的妙手堪称一绝啊！
　　“我包扎好伤口就送你回去。”不敢看他，我冷漠地说道。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他委屈地说道。
　　我努力不去看他灼热的眼神，保持沉默。

　　这时，山里突然下起大雨，雷打不停。
　　山里突来的暴风急雨，是常有的事。
　　据科学显示，村庄长寿的秘密至于就在于经常打雷，空气中富含某对人体有益的元素，含量几乎是城市的６０倍。

　　“我可以自己回去。”凌晨赌气跑了出去。
　　“喂！”我大喊，这雨来得这么急，他的眼睛如何好使？
　　那家伙却越跑越起劲，我追着出去：“等等，喂！错了啦！”
　　雷声轰隆，他根本听不到我的呼喊。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跑错方向，还越跑越远。

　　等到我追上他，扯住他的衣袖的时候，我们已经“成功”地到达了另一边的村里的小学了。
　　雨还在下，我无奈地拖着这个眼力不好的人进了小学教室里。
　　看守的凤力夫妇热情招待了我们，他们把自己年轻时穿的原住民的衣服给我们换上，留我们在相较下最舒适的音乐室里休息，就回了他们的房间。
　　留下我和这傻小子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等待大雨停下。
　　我看着套上裙子似的原住民服的凌晨，忍不住笑了出来，太不般配了。
　　凌晨气鼓鼓地走到钢琴前的椅子坐下。
　　莫名其妙，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吧。
　　不去理会他，我打量着眼前偌大的音乐教室。
　　四年来，我一直没有走进来看，心里是一直想进来的，双脚却一直不敢踏进来，怕见到和从小练习的舞蹈室相似的地方，便会触景伤情。
　　简单的装潢跟小时候练舞的地方意外地相似，我的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身上穿着的略带夸张的裙子，让我不由想起舞。
　　让裙摆飘飘，整个人像要飞舞般的翩跹的感觉，多么地美丽，多么地久违啊！
　　我咬牙忍住，颤抖着牙关，也要忍住。

　　耳边，一段优美的旋律响起。
　　我错愕地转过头，只见凌晨修长的双手抚上了黑白琴键，弹奏起了钢琴。
　　他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游离在黑白键间，一双眼里炯炯有神，他也许没有常人足够的眼力，去看清楚琴键，却又比任何人都熟悉着每个键位，弹起琴来，飞扬自信，神采奕奕。
　　熟悉的神韵让我有一瞬的恍惚。
　　——钢琴哥哥？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一直跟着负责打扫学校的奶奶，帮忙她打扫楼道。
　　放学后的舞蹈室，热闹非凡，一群女生在老师悉心的教导下，重复练习着基本功。
　　我常常，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偷偷望着。
　　小小的身子，撑了一回，又从窗台上滑下，再爬起。

　　有天，再度要滑下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抱住我，撑起我。
　　我惊愕地回头，就见一个高我一个头的男孩子，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打在他的脸上，映衬得他灿烂的笑容温暖无比。
　　“为什么不进去？”他问道。
　　我黯然地低下头，一把推开他。
　　舞蹈课刚好下课了，一群女生鱼贯而出。
　　我在他的注视下，拿起放在门前的水桶和扫帚，走入舞蹈室，开始打扫。

　　拖好地后，我看着无人的四周，踮起脚尖，学着那些女生，旋转，舞动。
　　一个跳跃，我转过身，看到了门边站着的舞蹈老师，他牵着刚刚那个男孩子，笑着看向我。
　　我吓得顿住脚步，又羞又愧地低下头。
　　那个男孩子灿烂地笑着，捧着一双粉红色的小舞鞋，走到我面前，道：“小舞。”

　　从此，老师接纳了我这个交不起学费的学生，我只道老师人好，长大后才明白奶奶所说的“小贵人”是钢琴哥哥。
　　钢琴哥哥总是奶声奶气地叫着他一厢情愿给我取的名字“小舞”，他每天都在舞蹈室结束后练琴，还有专属的授课老师。
　　“小舞，我今天开始练习天鹅湖，到年终文艺表演的时候，我给你伴奏呀！”
　　“好呀，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的鞭转已经是全班第一了。不过，天鹅湖是什么？”
　　“小舞真没文化！”
　　“你才没文化呢！还有，我不叫小舞啊！你老认错人！”

　　回过神来，亲切的旋律唤醒我。
　　这首歌是…天鹅湖？！
　　曾经我日日夜夜听着它起舞，曾经它的旋律安慰我继续生活下去，曾经嘉铭为了弥补我的遗憾而手把手地教我弹它……
　　我把指尖掐到掌心内。
　　行动往往比心真诚。
　　忘却不能成为真正的舞者的伤痛，我轻轻地单纯地舞动着。
　　我再贪心多一次好麽？
　　原谅我，我的双脚，即使要折断你们，我也想要再舞动一次。
　　对上凌晨投来的带着鼓励的灿烂的笑，我也回他一个大大的露齿的笑，开始起舞。
　　——我的钢琴哥哥，现在该是像凌晨般高吧，有了女朋友，总是对她笑得灿烂吧？
　　钢琴哥哥，要幸福，小舞会默默地在遥远的地方为你祈祷。

　　动人的旋律响起，我想象自己是那湖中起舞的仙子，轻轻挪动双脚。
　　筋骨处隐隐作痛。
　　可是我不愿意停下。
　　我人生中，唯一真正拥有的舞蹈，我怎么可以忘却那滋味？
　　这般决绝地割舍下它，不是我的初衷啊！

　　有些东西，一定要忘却，然后放下，譬如嘉铭；
　　有些东西，失去了，也值得追忆，值得挽回，譬如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