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夙愿之与君归》苏清婉

18、第17章 御笔

　　开展那日，寿康宫和景仁宫刚刚开门，门口便排起了长队，游客陆陆续续的进去。

　　这几日为了提前完成展厅任务，几个部门通通一块加班。虽然时间紧迫众人却还是有条不紊，这里的正式职工皆具备着高超的职业素养，无愧于各个都是万里挑一选进来的人才，终是让展览按时顺利开幕，虽是辛劳我却也享受着这个在别处享受不到的过程和气氛。

　　今日最忙的便是解说员和安保人员，经过这颇为紧张的一段时日，我们终是偷得了浮生半日闲，可以亲自去展厅看看大家一同努力的成果。

　　景仁宫装潢一新，然而却已然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样，一切印记如我曾担忧的那般全都消失殆尽，雕花桌椅和古朴的灯台全都成了一个个玻璃橱窗，像每一个普通展厅一样。虽然早知如此，百般不忍而我却还是来了。

　　改朝换代，之前的踪迹常常会涂抹干净，能够在改造前再见景仁宫旧颜，已是幸运了，我安慰自己。

　　我抬眸见到夏经理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她点了点头，和那人道别后回头恰巧看到我。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未见到她了，上次还是在会议后被她训斥。后来，她似乎也并未对我有什么实质性处罚。我咬了咬唇，思虑过后还是挪动了步伐。

　　“夏经理好。”我微笑道，她依然不改严肃面容的点头。

　　“谢谢您，没有追究我那日在会议上的唐突。”看她欲走，我忙道。

　　“你竟劝得院长改变了其中一个决策，我还能说什么呢。”她扭头对我道，话语里并没有斥责之意，反倒如清水般轻松淡然，我不好意思的一笑。

　　“你有些本事，不过有时候难免有些年轻气盛。”她面容虽未有笑容，然而我却竟从她褒贬不一的话语中听出了半分认可，于向来鲜于夸赞的她来说，已是不易。

　　看她离开的背影，我又在景仁宫转了一圈，却未见到于湉，他，当真不曾来看看吗？

　　苑青今日接待朋友看展，而徐浩自那日与我争吵，竟也几日不和我说半句话，余我孤影一人，我兀自又去了寿康宫；此处展出了清帝的书法作品还有他们曾经把玩的物什，其间最多的却是乾隆的，各种绚丽夺目的瓷彩和钟表玉器，竟抢占了康熙雍正的风头，妥妥的爱新觉罗家大财主一枚。

　　这里的游客相较景仁宫却更多，许是近日影视剧的渲染，让越来越多的人对清帝和清宫展品有了兴趣。

　　“这批修复得不错，哈哈！”一名老者的声音传来，我放眼望去，却识得这位老者身旁便是院长，我趁着院长得空的间隙忙走上前去。

　　我恰好要感谢他，无论如何，也留下了养心殿；他能够真正认真听取我这种小实习生的意见便已很有大将风范了。

　　“院长，您好，还记得我吗？”我笑道，他回过头来打量我半分，笑呵呵道“你这么个小姑娘，我怎么会不记得，这下如你的愿望了？”

　　“谢谢谢谢！”我一连说了好几个谢字。

　　“你得谢谢一个人。”他道，我好奇的抬眸望着他。

　　“于湉。”他笑了笑，缓缓道“那次，我见你，是于湉说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再做决定也不迟；那小子优秀无比，却也很是孤傲。我可是很少听他这么说，想来你的理由必定有过人之处，所以我才答应抽出时间来特意见你一面。”

　　我咬着唇暗笑，那是因为我做了他半天功夫的缘故。

　　“后来，我们内部临时又开了一次会，决定再讨论讨论，大伙都有些举棋不定，难以决断之际于湉说，他认可你的想法，又分析了一下利弊，所以我们最终才一锤定音。”他说“不过我们认为已经有储秀宫，景仁宫内部破损又比别处严重，陈设短时间内无法全都修复去作原状陈设，所以还是按照原计划改造。”

　　我有些诧异，未想养心殿得以保存他竟也出了力；若不然，能否保住也为未知数。他素日面上冷淡，却原来还是背地里帮我，我暗觉惊喜，也不亏于我多日持之以恒以热情面对他的冷淡，他应当，终究还是心软了吧。

　　我一面想着方才院长对我说的话，不觉从这个玻璃窗经过；抬头却见恍然瞥过一副正气凌然的大字，方正熟悉的字迹，大气中透着宽厚，纵然烧成灰我都认识；心头隐隐约约溢出几缕复杂的心绪，让我不觉迈不动步伐。

　　落款上写着爱新觉罗载湉，亦盖着他的玺印，光绪御笔。如我所料，我轻笑，指尖轻轻抚上透明的玻璃，隔着咫尺却触及不到的距离。他的字迹依然如此鲜明，仿若昨日挥毫。

　　他曾握着我的手共执一笔，相隔咫尺之间；那时，周身皆是他暖暖的气息，和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只消一个回眸，便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尖；他亦微微侧头看我，相视一笑，便跌入他落满温柔的澄澈眼眸里；不需言语，最暧昧却也最是甜蜜，心间那如同擂鼓般的跳动我现在依然还记得。

　　还有记忆深处，倦勤斋内，那墨与纸的清香混迹的味道。

　　何时看到他的旧物，我不会再黯然神伤呢。可是，有时记忆洪流便会寻觅着旧物的踪迹席卷而来，戒不掉，忘不了。

　　“于湉，我可是知道你的名字了，我现在是这里的志愿者。算不算你们故宫的内部人员啦？”我听到这熟悉的女声，回过了神，隐隐有什么预感。

　　扭头果真见到那名活泼娇美的女孩正拿着志愿者的牌子在他的眼前得意洋洋的晃动，笑容明媚却透着几分俏皮。又是她，我摇了摇头。

　　“这个展厅里的东西可有厚厚一叠介绍词，可是我全都背下来了。”她冲他甜笑着“而且，我还……”

　　“你喜欢这些文物吗？”他打断她反问道，她愣了愣。

　　“既然是志愿者，就做好自己的工作。”他以一贯的冷傲作风甩下这句话便提步就走，那个女孩却揪住了他的衣袖，我不免诧异的张嘴。

　　他不耐的垂下眼帘，扯开了袖子，转而顿住步伐对她道“你不要再缠着我，上次，只是忍不住纠正你所言的历史错误，希望没有让你误会。”

　　那名女孩杏口微张，明丽的眼眸中流淌出伤心，转而扭头便跑；我虽然暗喜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但是竟也忽而开始同情起她来了，和我感同身受，皇上这一世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孩呢？莫非活泼可爱的类型他不喜欢了？

　　我轻咬唇角，见到于湉向左边走去，似乎并未看到我；我回眸看了一眼他的字，计上心头来。

　　“处长！可以跟我一起看看一样东西吗？”我跑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眸道。他的诧异之色还未消弭，我拉着他便走，许是还未反应过来，他竟没有挣脱。

　　我将他带到了那副字面前，他垂眸看了一眼我此刻还紧紧握着他的手，我竟也才发觉，方才无意间竟握着他的手将他拉扯了过来。

　　“啊，抱歉。”我忙松开了手，脸颊只觉骤然有些滚烫。

　　然而我若未看错的话，他蕴含着几许夜色比女生还秀的漂亮眼眸中竟闪过几分腼腆之色，一时竟陷入尴尬之中。这一世的他如此沉稳，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竟也还会露出如此神情，我不免偷笑他可爱，却还得义正言辞的向他道歉，我这次算是占了他便宜了。

　　曾几何时，我也曾拉着他逃离那些紧紧跟随着他的一群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躲藏在御花园的假山旁，他说我放肆，眼中却毫无愠色。

　　那是我第一次靠近他，看到他秀逸眼眸中的抑郁之色，第一次知道他的孤独，他的高处不胜寒。

　　“你……你快看，这副字！”一片尴尬的静默之后，我恍然回过神来道。

　　他疑惑的扭头，看到那副字，他似乎有些微怔。我一看他的反应转而颇为期待的问“你看到它，有什么感觉吗？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他久未回答我，眉角微微蹙起，我的期待更甚，激动的摇了摇他的胳膊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垂下眼眸，沉吟半晌道“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我问道。

　　“爱新觉罗……”他看着落款缓缓道“光绪皇帝。”

　　“是呀！那你从这个字里可以看出来什么吗？”

　　我捕捉着他神色每一丝的微妙变化，迫不及待的接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