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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剑倚高台风吹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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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用过早膳之后,修士们神清气爽地御剑奔道场而去。
到了西侧峰道场之后,各宗门互相见礼寒暄,一时间很是热闹。
然而众人之中唯有一人不那么精神,甚至可说有些恍惚。平日最爱热闹的一个人,今日却反常的安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像听不见似的理也不理,只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经昨晚的事情一闹,奉玉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这些年他在太华山虽然修剑不勤,但也没有荒废时间,太华七十二洞宗门藏书阁中的奇闻异志他可以说是如数家珍,加上作为殷府的二公子,谁见他不是礼让三分,这么多年来他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可昨晚与那白衣人交手,他却连别人衣角都碰不到。修道十年,连想捉只灵兽都办不到,他修的是什么道?读的是什么书?
他低头摩挲着自己的佩剑——他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早应该听长老的话,勤修苦练,而不是自恃聪明放任自我呢?
他的佩剑其实也是少有的灵器,通体流光,可吹毛断发。他还记得九年前干爹将这把行云剑交予他的时候,他也曾心花怒放,爱不释手,郑重立誓必将不负此剑。可是后来为什么会渐渐将它冷落,继而束之高阁,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烛阳哥哥,奉玉怎么了?”莫昭璃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唤他也不理,只能向烛阳问道。
殷烛阳自然知道奉玉是怎么了,他怕是从来没受过这等气,但是既然奉玉不愿将昨晚遇到的事情告诉莫昭璃,他当然也不会说。昨晚奉玉回到客栈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他忧心奉玉情绪,也跟着一整夜都没有休息好,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夜里又要去找那白衣人比试。
殷烛阳道:“没事,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莫昭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从未见他这般模样……四山论道就要开始了,我真担心他的状态……”
两人正说着,殷旋与莫云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殷烛阳拜道:“爹,莫叔叔。”
莫昭璃拜道:“爹,殷伯伯。”
殷烛阳踢了下奉玉,奉玉才蔫蔫地向二人拜了拜。
殷旋见他面色有异,问道:“玉儿,论道还没开始,怎么这般失落?”
奉玉低声道:“干爹,我的剑修成这样,怕是要给殷府丢脸了……”
殷旋笑道:“哈哈,玉儿大不必为此忧心,世间之道万千,若剑道非尔之道,恰可借此机会开开眼界,也有助于早日寻得己道。”说着同儿时一般抬手摸了摸奉玉的发顶,道:“此次论道不必在意输赢,多观察,多思考。”
奉玉眼眶有些发红,抿唇点点头。
莫云生道:“玉儿也快及冠了吧,长大了,也可以下山去历练了,就怕你干爹舍不得啊……”
殷旋横他一眼,道:“若是一般妖祟也就罢了,关键外面人心险恶啊,玉儿这般单纯,万一被那些坏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奉玉这回不是眼红而是脸红了,抱着殷旋的胳膊嗔道:“干爹……我聪明着呢……”
殷旋和莫云生相视而笑。
莫云生朝殷旋道:“四山宗主差不多该到齐了,我们也过去罢。”说完拍了拍莫昭璃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经殷旋这么一安慰,奉玉心情好了许多,不再自怨自艾。殷烛阳也因此将一直悬着的小心脏放了回去。
然而他还是放心的太早了。
巳时,隆隆之声渐起。
有人低呼一声:“地在震!”
“不会地震了吧?”
“瞎说什么!”
“……”
“看那边!”
只见道场中央正缓缓升起一座十丈见方的高台,应是论道之用。
什么人竟然能随心所欲地移山推石?众人正讶异,那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戛然而止,那高台便停止在了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上。
奉玉见状呼出一口气,若是那道台继续上升,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上去了。这个高度嘛——他撞了撞烛阳,低声嘱咐道:“哎,等下轮到我上台的时候,你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烛阳没有理奉玉,他关注的焦点不是这个道台,而是升起这道台的人。
奉玉见他神情严肃,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一望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论道台一侧,站着的正是昨日那个白衣人,并且,他的右手还向着论道台半举着,手中一道连接着论道台的蓝光还未完全淡去。
他到底是谁,不会是……
昨晚奉玉和烛阳也分析过,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丹熏山山林深处的,要么是丹熏山弟子,要么就是其他宗门如他们一般不安分的修士。
昨日奉玉与他过了几十招,他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奉玉只当他身法够快,却不想他有如此移山推石之能。
殷烛阳与奉玉对视一眼,心中都猜了个七八分。
那人依旧是一身素白,宽衣广袖,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影便突然消失于原地,悬立于论道台的正上空。
台下一片惊呼之声。
寻常修士仅能御剑凌空,或假于他物,而这人却是凭空而立!
他本就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此时临风而立,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视台下,众人只觉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场面登时安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之中,奉玉低声道:“真能显摆……”
这声音在一般修士耳中尚觉突兀,更何况道场上有许多修为甚高的德高望重之人。
有人正待训斥,却听那白衣人抢先说道:“四山论道乃灵洲盛事,历经百年传承。今四方修士集聚于此共论大道,实乃丹熏之幸,亦为白氏之幸。”一句话出口,既为奉玉解了围,又彰显了得道之人的宽宏大量。
烛阳心下感激,却瞧奉玉还呕着气,根本不肯正眼瞧别人。
白衣人又道:“此次论道仍沿袭旧制。前六日为第一轮,各山内以武论道,自选对手,以三日为一期,共择出两人进入四山论道;第七、八两日为第二轮,抽签论道,八中去四,胜者晋级;第九日进行第三轮论道,四中取二;第十日为第四轮论道,可择出魁首。”
话音一落,便有人小声抱怨道:“太华山这么多人才选两个进入第二轮,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旁边不知道哪山的弟子插嘴道:“公平?什么叫公平?你们太华山人多势众,其他山门若跟你们对上,车轮战累都累死了,这叫公平?”
一个女修道:“他们丹熏山也就一个白家,哪里用比,岂不是直接进第二轮?”
有人道:“那你改投白家便是,我看那白宗主厉害得很……”
那女修道:“说说而已,谁会为了四山论道叛出师门,疯了不是?”
众人正议论着,白衣人又道:“此次论道仅为四山弟子切磋之用,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言罢,他衣袖轻轻一挥,那凸起的论道台忽然又隆隆作响,纵横各半,顷刻间变成了四个大小相同的道台。
白衣人满意地点点头——四个道台,一山一个,刚刚好。
“开始。”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就此拉开了四山论道的序幕。
空桑、羽山的道台上陆续有人站了上去。而太华山则出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十几名男修自四面八方朝奉玉围过来,七嘴八舌朝他道:
“殷二公子,能否一战?”
“殷奉玉,可敢与我上台论道?”
“殷奉玉,我要同你打。”
“可敢一战?”
……
若不是用剑抵着,奉玉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为什么都来找他,他是软柿子好捏吗?
殷烛阳默默上前一步,将奉玉拦在身后,朝那些男修道:“不如同我一战。”
那些男修要么是不忿奉玉连御剑都不会还能讨得女修们欢心,要么是嫉妒他资质平平却能获得殷府青睐,想着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打压他一番,谁愿意和真的与殷少阁主这根难啃的骨头对上啊,闻言便都不说话了,只一个个睁大了眼盯着奉玉。
奉玉叹了一口气,将殷烛阳护着他的手臂按下来,道:“别急,论道而已,早晚要去,我……去去就回……”
这话说得有些悲壮了。
殷烛阳沉默了片刻,还是朝他道:“那……我助你上台……”
奉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心道:烛阳啊烛阳,这么丢人的事你非要说出来嘛,不能直接做吗?
站在台上的那一刻,奉玉仰头看了看天——天真蓝啊……
与奉玉论道的正是昨日在太华山巅上被苏菱儿丢了石子的杜贤。说来也巧,杜贤从小爱慕苏菱儿,人生的志向之一就是有朝一日能与苏菱儿永结秦晋之好,可惜苏菱儿满心满眼都是奉玉,根本没把杜贤放在心上,昨日竟然还为维护奉玉拿石子丢他,直接把杜贤这个炮竹给点燃了。
然而奉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杜贤。此时他提剑在手,两人互相作了一礼,还没等抬起头来,杜贤就提剑刺了过来。
奉玉错步避开剑锋,还未站稳,杜贤的剑便已横扫而来,步步紧逼。
“铛!”
双剑相击,两人各退一步。
那声音让奉玉有些不适,他不喜欢这个声音,似乎和一些不好的记忆挂钩,但一时又回忆不起来……
道场之上岂容他走神。又是一剑当胸袭来,奉玉侧身横档,又是“铛”的一声。
两人匆匆几招过后,杜贤便知奉玉的剑术在他之下,便也不急着论输赢了,只想在他身上出一口恶气。
只见他连挽十几个剑花,逼得奉玉前后左右不停地闪躲,那剑也不去刺奉玉要害部位,只东一道西一道地划破他的衣服。
不过一炷香功夫,奉玉的衣裳只能用褴褛二字来形容了,胳膊也挂了彩。
又是一剑过后,连他的衣领也被挑开了,露出奉玉白皙的脖颈——那模样真真是狼狈至极。
台下隐隐传来笑声——这哪是论道,分明是单方面的羞辱。
殷烛阳双手握成拳,恨不能上台去替奉玉打教训教训杜贤。可这四山论道有四山论道的规矩,台上之人只能凭一己之力与人论道,且除非自己认输或被打下台,否则论道是不会结束的。只是奉玉如此骄傲,他何时才能认输?
杜贤见奉玉模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恶气也去了大半,道:“殷二公子,还不认输?”
奉玉知他有意戏耍自己,也知自己剑术上不是对手,然而听着台下的笑声,他又怎么甘心就此放弃?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远处的一道目光,侧头看去,又是那个白衣人!
一时间,昨晚的狼狈和今日的不堪搅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拉入深渊永不能翻身。
好啊,好啊,全世界都在看他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