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晏知欢

4、问道千里近却无

　　逝水河北岸的沙陵是太华山脚下的一座小城。沙陵地貌多山，蜿蜒的山路绕着错落有致的屋舍前后盘旋而出，俯瞰而去就如同一盘胶着的棋局。
　　镇东一间毫不起眼的茶水铺外，一名灰头土脸的少年仰面问道：“阿公，请教一下，太华山还有多远？”
　　被他唤作“阿公”的是一位体型微胖的老者，样貌并不太见老态，但鬓角的白发却暴露了他的年纪。说来他的双鬓也很是稀奇——一侧发白如雪，另一侧却乌黑油亮。此时他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颇有趣味地听着不远处的两位茶客唠嗑，翘着的二郎腿抖得飞快。
　　晏祈向他问路，但等了半晌，那老伯却并没有答他，他不得已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次：
　　“阿公！”
　　“啊？啊？”那胖阿公被声音惊到，目光掠过晏祈飞快扫了一圈，才在他身上落定。他嘴里吃了一半的瓜子都忘了嚼，上下打量了晏祈一阵，才含含糊糊道：“‘阿公’，是叫我吗？”
　　茶铺掌柜在这灵洲西境多年，鲜少听到这个称呼。如果没有记错，‘阿公’是东境之人对爷爷辈的敬称……
　　晏祈肯定地点头道：“阿公，此地距太华山还有多远？”
　　茶铺掌柜脸色有些发黑，道：“我有这么老吗，叫‘阿叔’。”
　　晏祈：“可是你头发都白了。”
　　小梨花：“嗷——”
　　茶铺掌柜默默侧了侧身，将他乌黑的半边头发转向晏祈，并顺手捋了捋鬓发。
　　晏祈愣了愣，立刻配合地感叹道：“咦，又黑了！阿叔，太华山还有多远？”
　　茶铺掌柜这才满意地咳了一声，正待答话，突然瞥见晏祈手中抱着的小梨花——那雪白的长尾和鬃毛，还有一双暗紫的眼瞳。当即话头一转，反问道：“小娃娃，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去太华山？”
　　晏祈立刻警觉起来，想：我才不会告诉你我从风烟里来，说了你也未必相信啊。于是伸手向村头一指，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从那边来，我要去向太华山的仙人拜师学艺。”说完还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茶铺掌柜闻言也没有多想，大手一挥道：“太华山哪有什么仙人，那些装神弄鬼的修士有什么能耐，你还不如留在这儿叫我一声师傅，我看你一脸机灵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个榆木脑袋，阿叔可以把一身看家本领全教给你。你有所不知，想当年阿叔我也是名扬天下的一代奇侠，江湖上到处都是我的传说……”还待细说，却见小娃娃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晏祈内心默默叹一口气，心道：算了，他不说，自己再找其他人问路便是。于是从包袱中掏出最小的一块碎银道：“阿叔……我想要一碗茶水……”
　　茶铺掌柜：“……”
　　晏祈：“……”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静默无声，空气中凝着尴尬的气息。
　　片刻后，茶铺掌柜认命地端了碗白水给他：“银钱你收着吧，小娃娃喝什么茶，喝开水更好……你当真要去太华山？”
　　晏祈点点头，接过白水，自己喝了半碗，将剩下的留给了小梨花。小梨花就着晏祈的手，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起水来。
　　茶铺掌柜道：“太华山七十二洞修道者无数，你找哪一家？”
　　晏祈首次听闻太华山七十二洞之说，一时有些怔：“那……哪一家最厉害？”
　　“哪有什么厉害的，比起我都还差一大截……呃……你要是非要去，那破山上最有名气的应该是殷府仙阁了。”想了想又接上一句：“至少吹嘘的本事天下第一，这四山也就只有殷家敢名目张胆说自己家是‘仙阁’。”
　　晏祈道：“那就殷府仙阁吧，阿叔，我要怎么去啊？”
　　茶铺掌柜懒洋洋地朝西边一指，道：“沿着这坡下去，出了沙陵西城门，再走个半日也便到太华了。殷府是第三十六洞，门前有两头石麒麟。那殷府的人也好认，人人腰间都挂着一块墨玉牌子，嵌着一个金灿灿的‘殷’字，那个嘚瑟的哟，啧啧……”
　　晏祈瞧着他脸上不屑的表情，心中开始忧心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茶铺掌柜又开始飞快地抖腿，斜着眼瞅着晏祈道：“小娃娃，你可要想好，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我这个世外高人可不轻易收徒的。”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了，笑道：“可别吹牛了你，你在这里开铺子少说有十几年了吧，见人就说自己多么厉害。上次不过就是来了只枭鸟，你可跑得比谁都快，最后还不是太华山的人过来收拾的……”
　　茶铺掌柜摆摆手，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神色。
　　晏祈听了哪敢再多做停留，连忙告辞，带着小梨花一路小跑向坡下而去。
　　茶铺掌柜望着晏祈远去的身影，慢悠悠哼起了小曲：
　　“瑶台之上有仙踪，黄粱一梦醉几重。
　　试问仙人何处去，千山万径人迹中……”

　　顺着茶铺掌柜的指引，晏祈很顺利地摸到了殷府仙阁的大门。
　　许是被门口的石麒麟凶狠的表情震慑住，他并不敢轻易向里走，在门外犹犹豫豫地转了许久，才有个少年人出现在视野里，于是急忙高声喊道：“道长，打扰了——”
　　那少年快步走了来，先是朝他礼了一礼，才道：“道友有何事相询？”
　　晏祈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道：“我是来求道的……不知……是否有幸拜入殷府仙阁？”
　　那少年愣了愣——不是没见过这么小年纪来拜师的，但大多有长辈带着，还真没见过自己寻来的。不过看他这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多半是夜半发梦异想天开，才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一路寻来这里。思及此，便道：“道友有所不知，入阁是要经过试炼的，若没有点仙缘，殷府仙阁的门是不那么容易进的。”
　　其实殷府的门也不那么难进，只要能达到练气的阶层便可入府，一般有些仙缘的世家子弟稍加提点都可进入此境，但若是一般没有经过提点的，这试炼就无疑是一道无情的门槛了。
　　本以为这一番说辞就能让这个小孩子知难而退，谁知却听到晏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愿意一试。”
　　那少年已断定这小娃娃通不过试炼，只道他是自取其辱，当即走到门边的石麒麟边上，用手一拍那麒麟的爪子——只见那石麒麟的颜色突然变了！自他碰触的地方起，微弱的蓝光沿着麒麟的前爪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胸腹部，而那些被蓝光覆盖的地方，灰暗的石色渐渐褪去，显现出赤色皮毛——仿佛那麒麟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似的。
　　少年得意道：“看到没，你若能让着爪子变色，我就带你去拜见阁主。”说罢他收回手掌，顷刻间石麒麟就恢复了原样，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晏祈咽了口口水，怀里的小梨花“嗷”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鼓励他。
　　他放下小梨花，走到石麒麟跟前，那麒麟瞪着一双睥睨众生的眼，自上而下地望着他，就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晏祈心一横，将右手“啪”一声贴上了麒麟爪，同时飞快地将头扭向一旁——他根本不敢看！
　　然而心还没提起来，就听到一旁的少年倒抽一口气，手里的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不可能吧！
　　晏祈似是有所感知，猛然回过头去，只见幽深的蓝光顺着麒麟的爪子飞快地向上席卷而去，一瞬间就到了麒麟胸腹。而且那蓝光并未停歇，又自上而下向其余三只爪子吞噬而去，几乎顷刻之间，除了头颅之外，其余部分全都被蓝到发紫的光芒包裹住了。并且，那蓝光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石麒麟的脖颈蔓延而去。
　　“快，快停下！”少年惊惧地叫起来，冲过去一把拽开他道：“可别放它出来！”
　　晏祈闻言急忙收回手，还是被他拽的一个趔趄。
　　晏祈后退两步站稳，忙道：“不好意思……”
　　少年向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直把晏祈盯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少年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晏祈道：“我，我，我……”叫什么来着……难道一年多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他忘记了？
　　少年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叫什么，只一心想着要赶紧把这件事禀报阁主——毕竟就算这整个殷府仙阁的人都来试炼，能让这石麒麟活过来的也不过十来人，这娃娃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化，日后还不知道能到何种境地。
　　还有另一件让他震惊的事——普通人的灵力都是淡蓝色，蓝色越深则表示灵力越精纯，若他没有看错，这个小娃娃的灵力竟然是幽蓝色，这怎么可能？
　　少年急匆匆捡起掉在地上的剑，朝晏祈道：“你，你跟我来。”说完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他朝府内而去。
　　第二日一早，整个太华山就多了一条人尽皆知的消息——殷府仙阁新收了个颇有仙缘的小徒弟，直接被阁主殷旋收为干儿子，赐姓为殷，名曰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