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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烟何处是归途 ...

  •   风烟里的毒瘴滋味如何?
      晏祈:不过尔尔。
      话说晏祈孤注一掷跑入风烟里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中,虽然及时撕了衣角捂住口鼻,但还是将那诡异的雾气吸得七七八八了。不消一盏茶功夫,可怜的孩子就头重脚轻,扶着树干吐得七荤八素了。
      然而奔跑了近一个时辰,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吐也吐不出什么,甚至还开始咕噜噜唱起了小曲。
      晏祈虚弱地靠在树下,此时天已全黑,纵然他目力再好,也看不出此时到底处在什么境况下。翻出临走时娘亲塞给他的包袱,里面有三张饼子,一壶水,一瓶伤药,一把碎银,还有一对匕首——那是他八岁生辰时爹送给他的礼物。
      他忍着反胃,慢吞吞地就着白水咽了半张油饼。
      耳旁不时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声,就像是猛兽向着猎物潜行逼近,又像是北风掠过树丛带起的战栗。每每此时,晏祈就会惊得竖起耳朵,握紧匕首一动不动地观察声音来源之处。
      草木皆兵不过如此。
      晏祈害怕自己成为凶兽的果腹之食,也害怕再多吸几口这诡异的雾气就会窒息,只得选了棵粗壮的大树,费劲爬上了落满雪的树梢。疲惫席卷而来,不消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清脆的鸟鸣唤醒了树上的人儿。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连带着这林中的瘴气也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涤荡了个干净,四下一片清明。
      没了瘴气,那些人会不会追进来?
      晏祈爬下树,觉得自己应该回村庄去看看弟弟。但是——昨日匆匆忙忙地奔进来,哪还有个东南西北?他辨认着东边的方向踩着积雪走了小半个时辰,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树影,根本没有村庄的影子。
      他迷路了!
      还未来得及懊恼,忽然听见远处有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一丝不漏地钻进他耳中。
      可是这等凶神恶煞之地,哪里来的婴儿?
      难道是那些贼人绑了佑儿也进了这风烟里,正要引诱他过去?
      思及此,晏祈后背蓦然布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咽了口口水,双手握紧匕首,悄悄朝哭声传来的地方挪去——
      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他也定要去确认一番。
      短短一段路,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不敢走快,怕被那边的贼人察觉,也不敢走慢,怕弟弟多一刻置身于危险之中。
      谁知好不容易离得近了,那哭声却戛然而止。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晏祈匆忙停下脚步,放慢呼吸,紧盯着不远处,手心一片湿冷。
      到底是不是佑儿?
      若是佑儿,他为什么突然不哭了,是不是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会不会害他不能呼吸?
      多等一刻都是煎熬!
      晏祈把心一横,正待冲过去一探究竟,忽见白光一闪,一个矫捷的身影从他头顶的树梢跃了出去,直向哭声响起的地方而去。待它在那边树梢上定住身形,回头望来,晏祈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狸……猫?
      却又不像。这小东西虽然长得像狸猫,但拖着一条雪白的长尾,脖颈上围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色鬃毛,甚是乖巧惹人怜爱。
      白尾狸猫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又向上跃了一根枝丫——几乎在同一时刻,方才它所站立的树枝便被下方的一个玄黄相间的影子拍断了。断枝扑簌簌掉下去,下方又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晏祈心中乱作一团。方才若没看错,那玄黄相间的影子分明是头老虎,可是老虎怎么会和婴儿在一起?
      白尾狸猫不甘示弱地“吼”了一声,然而听上去却如同撒娇一般。它又连续几下朝右方的树枝跃去,那玄黄相间的影子便紧追着它而去,一路又扑断了无数枝丫。
      右侧没有茂密的树丛遮挡,那庞然大物的身影逐渐毫无遮拦地显露在晏祈眼前——果真是一头老虎!不,那是一头长着人面的老虎!而那婴儿的啼哭,竟然是从那人面老虎的口中发出来的!
      到了此时,晏祈总算明白了——人面老虎发出婴儿的啼哭来吸引自己前来,而白尾狸猫却硬生生将隐藏在暗处的捕猎者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那白尾狸猫救了他一命。
      晏祈心怀感激地注视着那白尾狸猫,开始忧心它能否脱离困境。
      那人面老虎扑腾几次不得,便不再真的扑腾了,只是跟着白尾狸猫在树下绕圈圈,佯装攻击,根本不让白尾狸猫站稳脚跟。白尾狸猫虽然身轻敏捷,但连续不停地跳跃之后渐渐显出疲态,跳得也不如以前灵活了。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白尾狸猫逐渐被人面老虎逼到了一棵小树上,这小树距离四周的大树都有一定的距离,白尾狸猫从高处跃过来容易,想要再跃回去就是难上加难了。
      人面老虎瞅准时机,婴啼一声,猛然向树上窜去——它竟然会爬树!并且爬树的身影极为矫健,一看就是身经百战。
      白尾狸猫避无可避,只得向树下跃去,然而人面老虎哪会让它轻易逃脱,紧跟着它的身影窜了出去,半空中便一爪子朝白尾狸猫挥去,正中目标!
      白尾狸猫被拍出去丈许,身上立刻挂了彩,一时间无法再站立。
      晏祈看得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许多,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朝那人面老虎砸去——
      “咚!”的一声,还真让他砸中了它的脑袋。
      人面老虎的脸上瞬间挂上了一种类似迷茫的表情——
      怎么回事?
      谁敢偷袭本大王?
      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大妖怪大妖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人也不容,兽也不容——”
      人面老虎: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也顾不得面前唾手可得的猎物,仰面婴啼一声,朝晏祈袭去。
      晏祈见它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方觉害怕,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只听闻熊不吃装死的人,不知道老虎吃不吃?不过他也不可能真的躺下装死——他没那个胆量。
      于是,方才还一脸英勇的小大人转身就跑,怂得只想找个狗洞钻进去。
      老虎怕什么?
      他手里的匕首吗?
      晏祈低头瞧了瞧手中的匕首——这东西他前后只摸过三五次,根本没有把握拿它御敌!
      那他怎么跑?
      爬树吗?
      别逗了,他能爬得过那只老虎?
      晏祈夺命狂奔,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怎么办,爹啊,娘啊,谁能告诉他怎么脱身?
      只听得身后的呼啸声越来越近,人面老虎又婴啼一声,仿佛在炫耀即将到来的胜利。然而这声音在晏祈脑后炸响,却宛如索命的厉鬼。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老虎已经向他扑来,便要用利齿撕碎他的咽喉。晏祈索性双眼一闭屏住呼吸,矮身仰面朝地上躺去,同时两只手握紧匕首,刀锋朝上,一前一后护在自己脖颈和胸腹上方。此时他竟还能不合时宜地想:这老虎长着人面,嘴巴应该很小,牙齿应该也没那么锋利,撕咬东西可能不太方便……
      只听得刺啦一声,晏祈双手一沉,只觉有一股热腾腾的液体喷了他满脸。
      预料的疼痛和死亡没有到来,鼻腔里倒是充斥着一股腥臊的血气。
      晏祈眯了眼瞧去,果然看见两把匕首上都挂满鲜红的血液——是那人面老虎的血。
      娘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从小也算养尊处优,连鸡血都没有碰过,更不要说这么多的血,那场面真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他强压住心里的不适,深呼吸一口,一骨碌爬起来,朝身后望去,只见那老虎一扑之下竟然被他的两把匕首划了个开膛破肚,此刻趴在一滩血泊中,还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匕首划得极深,它的肠子都争先恐后地掉了出来,任它怎么也塞不回去——眼见是活不成了。
      直到此时,晏祈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匕首再也握不住,先后掉在了地上,两只手抖得像个筛子,腿也软得无法站立。
      他索性坐下来,侧着头看那人面老虎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杀了它……
      人面老虎自知生存无望,脸上渐渐浮现出绝望之色,不再试图将肠器塞回腹中。又过了片刻,似是感觉到晏祈在看它,它也抬起眼望向他——
      那目光十足的平和与安详,不带一丝的怨恼与恶毒。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相信:方才还是你死我活,转瞬间却得以握手言和。
      晏祈似乎忽然间明白了它的意思:我不怪你,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固欣然,败亦坦然。生死自有天命。
      粉雕玉琢的孩子慢慢的伸出手,似乎想去安抚这临终的生命。
      然而小手伸到一半,又颤巍巍地缩回来。
      晏祈不忍看他临终的样子,撇过头去,却又听它轻轻啼了一声——这声音仍旧宛若初生的婴儿,纯粹而令人心疼。
      生命来时便伴着这一声啼哭,是否是早已知道人世不易?
      人世不易,可是就算有佛家所说的六道轮回,又有哪一道是容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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