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晏知欢

16、白骨凄凄草木深

　　第二日天色微明之时两人便动身启程了。
　　行至万鹤楼外，突然听得楼上有人唤道：“殷二公子，殷少阁主，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啊？”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小小靠在窗边，手上还拿着一壶‘问前尘’，正向二人致意。
　　奉玉朝他招了招手，道：“去空桑山一趟，等我回来再同饮一杯啊——”
　　林小小笑道：“如此甚好，一路顺风——”
　　两人走远了，殷烛阳才道：“你为何告诉他我们要去空桑山？”
　　奉玉疑惑道：“为何不说，我们本来就是去空桑山不是吗。”
　　殷烛阳道：“我们均非空桑山之人，既不知道当年晏氏灭门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是谁下的手，我是怕有心人知道行踪会对你不利。”
　　奉玉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没人知道我是晏祈，谁会找我麻烦？况且林小小也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殷烛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
　　丹熏山至空桑山御剑不过半日光景。
　　奉玉只字未言，心中忐忑至极，以至于从剑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晕眩了。
　　由于时间过得太久，且奉玉记忆有失，无法找到晏家确切的位置，因此两人绕着空桑山脉来来回回逡巡了半个多时辰，先是找到了那片梨花林，接着才寻着晏家的老宅。
　　那老宅多年未经人打理，再不复奉玉记忆中窗明几净的模样，四处都透着一股斑驳没落的凄凉之意。庭前石阶覆满了青苔，院中草木遮蔽了道路，屋檐下栖了燕窝，墙壁则被陈年的血迹染成褐色。
　　奉玉沿着记忆中熟悉的道路走去，踏进落满尘埃的屋中。那屋中一派狼藉，桌椅都被推倒，房梁上结满了蛛网，就连佑儿的摇篮也被人踹翻在地。
　　奉玉再往里走，却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动惮不得——后院中随处可见未及掩埋的森森白骨。时日太久，奉玉分不清这些白骨是谁，是家人还是恶人，心中抑制不住地涌起一股悲哀无力之情。许久，他才能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跨过这些白骨，到了当年与娘分别的地方，院中那棵老樟树已然枯死，也不知是没熬过那年严冬，还是和这宅子的主人一起了断了生机。
　　“烛阳，我想把他们埋了……这些白骨中有我爹娘……”
　　“……好。”
　　两人在老樟树下挖了个不大的坟坑，便已足够容纳这些白骨。他们将这些白骨一一拖入其中，再将坟坑填上，待这一切做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奉玉在坟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爹，娘，祈儿不孝，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回来给你们收尸……我也没照顾好佑儿……我把他弄丢了……但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会带他来看你们……”
　　殷烛阳也在他一旁跪下来，向新坟郑重地拜了三拜。
　　奉玉见他如此，朝他道：“烛阳，谢谢你。”谢谢你带我回来，陪我挖坟给亲人收尸，陪我祭拜爹娘。
　　殷烛阳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一天都未进食了，我带你去山下镇上吃点东西可好？”
　　奉玉点头道：“也好。不过……我更想先去找我弟弟。”
　　殷烛阳道：“那便走吧。”
　　二人从后院出来，烛阳便御剑带着奉玉从后山而下，去寻当年藏匿晏佑的村子。当年逆着风雪奔跑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这会儿御剑而行不过一炷香工夫。
　　天色已暗，那村子烛光摇曳一如当年，奉玉在村子里狂奔而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后有追兵夺命而逃的时候。
　　当年藏匿佑儿的猪圈已经不在，那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只黑狗向着殷烛阳和奉玉直吠。
　　奉玉扶着院门，却没有敲门的勇气——佑儿会在这屋子里吗？万一他在，自己要如何向他解释他的身世，如何解释自己当年抛弃他的理由，他会原谅自己吗？万一他不在这屋子里，那要怎么办，他是生是死，去了哪里，这灵洲之大他要如何寻找？
　　这样想着，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殷烛阳默默地搀住他的胳膊，道：“不要怕，我在。”
　　奉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正准备敲门，却见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朝黑狗道：“哦哟黑子，做什么一直叫啦，吵死人啦，耳朵都要听不见啦。”
　　那妇人朝黑狗说完，又朝门口道：“外面是有人还是怎么的？”
　　奉玉有些尴尬地朝她道：“阿婆，不好意思啊，我们是来寻人的，给你添麻烦了。”
　　老妇人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朝他二人走过来，像是眼神不好，离得很近了才开始打量二人，道：“两个小伙子长得蛮精神的，大晚上不回家陪娘子来我老婆子这里寻什么人啦？”
　　奉玉见她并无开门的意思，便道：“阿婆，我十年前来过这里，这里当时有个猪圈是不是？”
　　老妇人道：“十年前？十年前我老婆子还没住在这里，我怎么知道有没有猪圈哦。”
　　奉玉急道：“那十年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去哪里了？”
　　老妇人道：“我怎么知道啦，我五年前搬过来的时候这院子都空了好久了哇。”言罢想了想，又加了句：“你们外地人吧，这些旧事嘛可以去村头老李家里问问嘛，不要来打扰我这个老婆子啦。”说完就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快些离开，转身晃悠悠进屋去了。
　　二人道了谢，便向村头老李家寻去，问到第三家，才终于找到了老妇人所说的“老李”。
　　这老李是个独眼老汉，人倒是热情，将二人唤进屋中坐着，还端了热茶来。得知二人未用膳，便急忙叫女儿去热了饭菜来，非要让人先吃饱肚子。
　　殷烛阳和奉玉盛情难却，又加上一天未进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便不再推脱，就着热饭热菜热茶吃起来。
　　老李道：“二位方才说要寻人，不知是寻什么人？”
　　奉玉吃得正急，又想开口说话，不小心被一口饭噎着，呛咳起来。殷烛阳一手替他拍背顺气，一手端了茶给他，道：“李叔，我们是寻十年前的一户人家，原先住在村西，就是如今养着黑犬的那位老婆婆的宅子里的。”
　　老李闻言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仰面想了片刻，道：“那个宅子总是换人，十多年前住过三户人家，不知你们说的哪一户？”
　　奉玉好不容易理顺了气，道：“以前养过猪的有几户？”
　　老李道：“养过猪？那就只有一户了。毕竟我们村子本来也不富裕，世人都道靠山吃山，我们村大多人家都靠打猎为生。十多年前有一户人家搬来不久竟然开始养猪，我们也都挺稀奇的，所以印象格外深。不过那户人家只住了一年多就搬走了。”
　　奉玉忙道：“阿叔可知道搬去哪里了？”
　　老李道：“搬去哪里就不知道了，那是户富贵人家，女主人十月怀胎，生了娃娃不久就搬走了，轿子抬走的，想必是享清福去了罢，猪也就卖掉了。”
　　奉玉道：“生了娃娃？你确定她是自己生的吗？”
　　老李道：“确定啊，全村的人都知道，那个女人也不容易啊，怀胎十月男人都没来过，一个人住着，产婆都是自己找的……”
　　奉玉道：“她生的是一个还是两个？”
　　老李道：“就一个，男孩儿，估计是母凭子贵，她男人大户人家才同意她入门吧。”
　　奉玉道：“那……那……”
　　殷烛阳接道：“李叔，那这村子里十年前是否有突然多出来的婴儿？”
　　老李闻言有些讶异，道：“二位是来找孩子的吗？”
　　殷烛阳道：“实不相瞒，十多年前我们的弟弟在这个村子遗失了，这次是专程来寻他的。”
　　老李了然的点点头，想了想，道：“告诉二位也无妨，但我希望二位若是找到了人，需得听听那孩子的意见，若他不愿意离开我们村子，也不要强人所难。”
　　奉玉闻言一扫颓唐，眼睛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道：“会的，会的，只要能找到他便好。”
　　老李道：“吃吧，年轻人，先吃饱饭，今晚就在我家好生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寻人。”
　　奉玉本不愿等到第二日，正待说话却被烛阳拽了下衣袖，只听他道：“一切就听李叔安排了。”
　　当晚，奉玉问殷烛阳：“为何不今晚就去，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殷烛阳道：“你与你弟弟十年未见，你确定要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吗？并且这夜黑风高的，人家都准备休息了，你是诚心让他一家人睡不了好觉吗？”
　　殷烛阳所说的是奉玉丝毫没有想到的。想想也是，就算是亲人相认也得选个天时地利人和，万一他现在的家人阻止他们见面，万一他把自己当作骗子，万一他不愿与自己相认，那岂不是……岂不是……
　　思及此，奉玉也就不再强求了，左右也就是一晚上时间，他也可以好好准备一下。
　　又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