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晏知欢

15、十年空忆终得因

　　这第四杯酒下肚，眼见着林小小和奉玉都陷入了往事之中，姜淮也端正地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的恐惧。然而……等了片刻，姜淮眨眨眼——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他从来没有过任何恐惧吗？
　　姜淮又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番，还真的没有！
　　于是他带着逃过一劫的喜悦睁开眼，喜滋滋地准备待会儿向林小小和奉玉二人炫耀一番。
　　林小小杯酒下肚之后眉头皱起，将脑袋深深地埋入臂弯，趴在桌上看不见表情了。姜淮观察了他片刻，看不出什么异常，便朝奉玉望去，这一望他蓦然呆住了，此刻他还不知道，这短短一盏茶工夫对他造成的冲击有可能影响他的一生——
　　奉玉用左手支着头，整张脸正好面对着坐在他右侧的姜淮。此刻不知是因为回忆起了什么还是酒的后劲缘故，他的脸开始泛红，一开始只是双颊泛红，但不消片刻那嫣红的色彩便蔓延至他微微上挑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蔓延至白皙的耳朵，甚至连耳垂都红透了。他似乎有些热，顺手扯松了领口，那嫣红便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颔向着他脖颈蔓延而去，直至没入白皙的胸膛。他本就生的一副无人不喜的好模样，平时大大咧咧不觉得如何，此刻这般姿态却突然生出几分妖冶来，让人无法直视。
　　姜淮觉得有些难为情，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轻咳一声挪开目光，但片刻后又难以控制地移回奉玉脸上，再难以挪开。
　　奉玉似乎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眉头紧紧皱起，整个人都绷紧了，鼻尖冒出细细地汗珠，放在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露出一条明显的青筋。姜淮不知道奉玉的恐惧是什么，却见他喘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急促，微微张开的唇像红玛瑙一般。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仍无法控制一眨不眨地盯着奉玉，甚至伸出手想去握他放在桌上的手，然而手伸到一半，突然听到一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来者正是殷烛阳。他方才赢了今日的论道，太华山多人向他道贺，但四处未找到奉玉，只得先回万鹤楼。谁知道刚进来就见到三人对坐饮酒，心里就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这个从未见过的人还伸手想握奉玉手，他竟然也不反对？
　　奉玉背对着殷烛阳，此刻仍沉浸在‘问前尘’带来的回忆中未清醒，并未留意到他们进来。姜淮被殷烛阳一呵斥，登时如同一盆冷水劈头盖脸让他清醒了个透，急忙缩回伸到一半的手，朝殷烛阳道：“我们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喝酒啊。”
　　殷烛阳也不理他，只朝奉玉道：“阿玉。”
　　奉玉根本听不见，自然没法回答他。
　　殷烛阳见奉玉不理他，一时有些无措，却见站在一侧的莫昭璃道：“烛阳哥哥你看，奉玉好像有些不对劲，像是喝醉了……”
　　殷烛阳闻言上前两步将奉玉肩膀拉过来，见他眉头深蹙满面嫣红的模样，顿时愣住了——这与其说是喝醉了，不如说是被人下药了。
　　姜淮听莫昭璃唤殷烛阳“烛阳哥哥”，已经猜到了殷烛阳身份，但他行得正坐得端，因此就算殷烛阳和莫昭璃两人一人一道可以杀人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他也没什么反应。
　　莫昭璃道：“你是什么人？灌奉玉这么多酒安的什么心？”
　　姜淮哼了一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羽山姜淮。灌酒？他喝了几杯，我就喝了几杯，我怎么知道他会喝成这个样子，真是……”
　　莫昭璃道：“羽山姜家，不是最会用毒的那个世家吗？”
　　林小小此时也从酒劲中缓过来，抬头见到如此情景登时明白了七八分，忙道：“殷少阁主，我们都是朋友，没有人想害殷二公子，可能是这‘问前尘’太厉害了，殷二公子才会这般……”
　　殷烛阳闻言望了桌上未尽的酒壶一眼，朝林小小点了点头道：“小弟不胜酒力，让两位见笑了。”言罢拉起奉玉，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腰，搀着他向房间去了。走了两步，又朝莫昭璃道：“昭璃，带上他没喝完的酒，让他喝个痛快。”
　　林小小和姜淮对视一眼，都表示很无奈。
　　再说奉玉，前三杯酒让他回忆起不少事情，本以为第四杯酒也能弥补一部分缺失的记忆，谁知道这第四杯酒根本不是他的回忆。真是有点难以描述，他一个翩翩公子，竟然被另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压得动惮不得。惊雷一道接着一道，那人似乎是疯了，对他上下其手，而自己还要撑着结界为二人挡着雷击，什么乱七八糟的……
　　更奇怪的是，酒劲过去的时候，奉玉发现自己正被烛阳架着胳膊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他试图抽回胳膊，犹犹豫豫道：“烛……烛阳……你回来了，论道赢了吧……我还没喝完呢……”
　　殷烛阳紧紧扣着他腰不让他挣脱，冷冷说道：“赢了，酒给你带着了，回房间足够你喝到天亮。”
　　奉玉见他样子知道他生气了，谁让他下午和林小小聊得欢完全把烛阳给忘了，走了也没和他说一声，本来就理亏，只得道：“哎呀烛阳，他们是我新交的朋友，林小小和姜淮，都是很有趣的人，你肯定也会喜欢他们，不然我们一起去喝一杯？那酒是暮朝城的奇酒‘问前尘’……”说到酒，奉玉顷刻间回想起方才想起的那些事，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殷烛阳从莫昭璃手上接过酒，将奉玉扶进屋中，才向他道：“那‘问前尘’有何奇怪？”
　　奉玉道：“能让我想起之前记不起来的事。烛阳，我想起来了，我爹娘的模样，我的身世，还有我的弟弟。”说着就有些哽咽了。那些回忆太沉重，他一时无法承受。
　　殷烛阳将酒壶放在一旁，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要是想告诉我，我便听着；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过得开心最重要。”
　　奉玉道：“烛阳，除了你和干爹干娘我再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我自然是要告诉你的，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干爹和干娘，我不想他们为我操心。”
　　殷烛阳点头应允。
　　奉玉道：“我本名为晏祈，十多年前晏家突然遭到灭门之灾。我带着襁褓中的弟弟逃了出去，但一直有歹人追杀我们。为了保住我弟弟的性命，我将他藏在了一个猪圈内，那之后我不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我没有回去找他……我竟然把他彻彻底底地忘了……”
　　殷烛阳道：“晏家，是空桑山晏氏？”
　　奉玉道：“我想不起来是哪里，只记得那里有一片梨花海，我给小梨花取的名字应该也是源于那片花海……”
　　殷烛阳道：“我曾听说十余年前空桑山晏氏突然被灭门，与你所述正相符。你为何会忘了你弟弟？难道是……”
　　奉玉见殷烛阳欲言又止，忙问道：“难道是什么？”
　　殷烛阳道：“你忘了，那本《灵兽图鉴》上如何记载的，关于小梨花？”
　　“此兽也，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鬛，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奉玉恍然大悟道：“……养之可以已忧？你是说，我之所以忘了爹娘，忘了弟弟，都是因为小梨花？”
　　殷烛阳点头道：“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这十年来你和小梨花基本可说是寸步不离，因此你才一直没有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此次你来丹熏山，小梨花未一同前来，你那些不好的回忆才一点点复苏了。”
　　奉玉在桌边坐下，闭上眼将头撑在手肘上，道：“小梨花……当真不愧是神兽……”
　　殷烛阳知道他心情不佳，便也没有说话，在旁边默默陪了一会儿，只听奉玉道：“烛阳，我想回空桑山去看看，还想去找我弟弟，你能不能带我回去？”
　　殷烛阳毫不犹豫道：“自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想回去？”
　　奉玉道：“现在。”
　　殷烛阳道：“今日你累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带你回空桑山。”
　　奉玉道：“你不参加论道了？”
　　殷烛阳道：“他们打不过我，今日已经把第一轮两个胜出者之一的位置给了我，第二轮也要四日之后，我没什么可担忧的。倒是你，不再争取一番了？”
　　奉玉有些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比剑术我是不可能赢的。”
　　殷烛阳道：“你可以不用剑啊，我还奇怪呢，你为什么一直不用结界术？”
　　奉玉道：“一堆剑修，我用结界术多不公平啊，再说了那天捉灵兽你也看到了，对于那个白什么的，我的结界术根本没什么用，太伤人了。我才不想拿出来丢人现眼。”
　　殷烛阳道：“说了半天还是因为白宗主，人家是大宗师，你跟他较劲做什么，别说你的结界术，我的剑术估计也碰不到他衣角呢，谁比谁丢人啊？”
　　奉玉知道烛阳一心安慰他，不由得朝烛阳笑了笑以示感谢。只是他现如今一心只想去找他弟弟，根本没有心思参加论道。
　　只希望他弟弟还好好的，不管变成什么样，只要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