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晏知欢

12、得见忘虚险断魂

　　与冯三刀别过之后，奉玉深感不能再停留于空桑山的道台了，否则再多几个人过来问候他身体，着实让人消受不了。
　　有时候，他人的过度关心也会成为负担。
　　既然太华和空桑山的道台都看不了，丹熏山的道台又一直空荡荡的，那便只能去羽山道台观战了。
　　奉玉甩着剑晃晃悠悠朝那边走，突然发现个有意思的事情——那羽山道台上明明有人在论道，台下修士也不算少，但台下这些人却要么低头冥思要么交头接耳，根本没有人在观战。唯有一名修士抬着头看得专注，此人头上戴一顶大斗笠，踏一双草鞋，穿的像个渔民，此时正抱着双臂一脸阴鸷地盯着道台上的两个人，但奇怪的是他周围丈许之地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这是什么情况？
　　真是奇怪。
　　奉玉本想上前与他打个招呼，谁知道走到一半却被旁边一个眼角有泪痣的修士拉住了。
　　那修士拉着他胳膊拽到一边，半捂着嘴低声道：“你可别过去，那人这里有问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奉玉便也学他捂了嘴低声道：“是个傻子？看着也不像啊！”
　　那人道：“傻倒不傻，是个疯子。”说着拿下巴指了指台上，道：“看到那个穿红衣的没？那是他弟弟。那个疯子是个出了名的‘好兄长’，从小就跟他弟弟形影不离，走哪跟哪。原来大伙都以为他是不放心弟弟，可是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人说完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摇头叹气。奉玉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继续说，只得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人又叹一口气道：“他弟弟一副好相貌，长到十七八岁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可那些媒人都让他给赶了出去，那个凶哦……哦对了，前两年有个姑娘多看了他弟弟两眼，他把人家眼珠子都给挖出来了，你说这是做什么？”
　　奉玉：“……啥？这也太夸张了吧，姑娘都不放过？”
　　那人道：“可不是么，这两年愈演愈烈，别人都不敢跟他弟弟说话了，你看他弟弟那愁苦的样子，估计也是被他给折磨的吧……哎哎你看一眼就行了，别多看，当心眼珠子被挖下来。”
　　奉玉忙收回目光，疑惑道：“这人安得什么心，心里扭曲吧？打主意让他弟弟打一辈子光棍啊？”
　　那人闻言诧异地望了奉玉一眼，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奉玉肩膀，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口气道：“小兄弟你还是个童子吧？”
　　奉玉正懵怔，就见那人扯起自己袖子，做个了一撕两半的动作，道：“他对他弟弟的感情可不止于兄弟之情……”
　　什么？断袖？
　　那人见奉玉一脸惊吓，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也有传闻说，他俩本不是亲兄弟，只是两个一起长大同命相连的孤儿罢了。”
　　奉玉还从未见过断袖，再看台下那人，眼神中似乎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情愫。
　　那人又道：“忘记自我介绍了，羽山林小小，散修一个。”说着朝奉玉作了一礼。
　　奉玉便也郑重礼道：“太华山殷奉玉。”
　　林小小道：“殷府仙阁的二公子？”
　　奉玉心里惊了：他这么时候这么出名了，连羽山的人都听过他？
　　林小小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有些自豪地说道：“我是羽山出了名的包打听，没人不认识我，也没我不知道的人。”
　　奉玉道：“厉害厉害，那不知外面的人是如何评论我的？”
　　林小小一手指天，张口便来：“殷府仙阁少主殷烛阳，谦谦君子，蚀日之光；二公子殷奉玉，皎皎明月，公子无双。”说罢上下认真打量了奉玉一番，道：“不愧是无双公子，我瞧着比台上那箫野要潇洒多了。这就是爱呀，还真是让人眼盲……”
　　奉玉一时无语，只得道：“箫野，是他弟弟的名讳？”
　　林小小点头。
　　奉玉：“那哥哥呢？”
　　林小小嘿嘿笑道：“他呀，他没有名字，羽山之人都私下都称呼他为‘箫野他哥’。”
　　话音方落，台上论道已有了结果——箫野似乎是中了毒，当场吐了一口黑血，昏了过去。箫野他哥急忙一个大鹏展翅跃上了台，抱起弟弟，惊慌失措地探了探他鼻息，那表情堪用狰狞来形容。
　　与箫野论道的修士似乎也有些慌张，但又不敢过去，只得道：“我什么也没做啊，我修的是幻术，不是毒。他自己……”话没说完，被箫野他哥一个眼神吓得忘了词。
　　台下这才有人道：“他吐出的血黑中带金，似乎是销声匿迹已久的‘忘虚’之毒啊……”
　　另一人道：“‘忘虚’？那不是姜家早已失传的毒吗？”
　　又有人道：“你们可不要瞎说，我们姜家的毒那么珍贵，怎么会用到他身上！”
　　旁人笑道：“这就要看你们姜家和箫野有什么仇怨了，我可听说上次被挖眼珠那个姑娘，是你们姜家一个弟子的妹子，有无此事啊？”
　　姜家的人道：“你不要瞎说，空口无凭的休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姜家就来了我们家主和我两个人，谁会给那小子下毒，还用我们自己祖传的毒？”
　　林小小又捂了嘴朝奉玉道：“那是姜家最小的弟子姜淮，跟你一样也是个小神童，。”
　　不知为何，听到“神童”两个字，奉玉不自觉脸红了——他还真是愧对这两个字。
　　箫野他哥朝姜淮道：“解药。”
　　姜淮急道：“都说了不是我们下的毒，再说了，这毒也无解啊！”
　　箫野他哥冷冷说道：“他若是有事，我要你们姜家给他陪葬。”
　　奉玉朝林小小道：“姜家不是羽山最大的世家吗，箫野他哥一个人要单挑一个世家，疯了吧？”
　　林小小叹了口气道：“本来就疯，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奉玉又道：“小林林，你可知这‘忘虚’是种什么毒？”
　　林小小道：“嘿你还真问对人了，这羽山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这种毒的特别之处。传说这‘忘虚’是姜家老祖宗制作出来的，本来是种治病救人的药，专门解‘爱而不得’的相思之苦。也就是说，如果这人心中有爱慕之人但是得不到，心中绝望已有轻生之意，那么服了‘忘虚’就能让其忘记爱慕之人。但是吧，这药做的有点急，副作用有点大——这服药之人若是心中没有‘爱而不得’，却有‘得而不爱’的烦恼，这药就成了毒，烦恼越大毒性就越强。你瞧箫野吐得那口血，黑中带金，的确是‘忘虚’的特征啊。”
　　奉玉道：“得而不爱？看来箫野他哥是单相思啊……啧，箫野这反应，应该不只是烦恼吧，简直可以用苦大仇深来形容了。哎，姜家没有‘忘虚’的解药吗？”
　　林小小道：“听闻姜家老祖宗做出‘忘虚’之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失踪了还是过世了，反正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于是这‘忘虚’就成了无药可解之毒。早些年羽山许多世家都曾向姜家讨过这个毒，姜家不愿将毒外传，只肯将毒用于试毒之人，再由各世家尝试解毒，谁料就此枉送了不少性命，姜家因此也就将此毒束之高阁不再使用了。”
　　奉玉心想：无解之毒是吧，正好不是有人自诩医术了得吗，这可有戏看了。
　　那边姜淮仍在和箫野他哥舌战，只听一道珠玉般的嗓音道：“两位别吵了，这可是在丹熏山的地头上，哪有什么无解之毒，白宗主难道是摆设吗？再吵下去箫野就真的要凉凉了。”
　　箫野他哥朝奉玉望去，诚恳道：“多谢提醒。”言罢抱起箫野便要离开。
　　姜淮却道：“这位小公子，‘忘虚’乃我姜家顶级之毒，箫野若真的中了‘忘虚’，除非寻到我家老祖宗，否则只怕就算是白宗主也救不了了。”
　　这白宗主是誉满灵洲的医者，医术医德有口皆碑。姜淮这话说得颇为自大，其他修士纷纷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奉玉见此心中更乐，正待添油加醋，却听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能不能救，一试便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白泽不知何时已来到场下，方才众人只顾着看几人争吵，竟无一人察觉，也不知他在那处站了多久。
　　众人纷纷朝他礼道：“白宗主。”
　　奉玉心道糟糕，不过仔细一回想，自己方才似乎也没说错什么，不禁理直气壮起来。不过两人有恩怨在先，他是不可能朝他恭敬见礼的，当即就面朝林小小，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不存在。
　　白泽向众人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自始至终拿后背对着他的奉玉，径直上了道台为箫野看诊。
　　箫野此时神志已失，脸白如纸，唇角的黑血已经凝固，脉搏都已快停了。箫野他哥看着白泽凝重的神色，哽咽道：“白宗主，求您一定要救救野儿，我愿为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白泽道：“未死，莫急。”说着用灵力封住箫野心脉，也不知从哪里捏出一把银针，以极快的手法毫不犹豫地施针于箫野全身穴位，瞬息间就已扎了百十根，且还有继续扎的意思。奉玉在台下看着箫野被扎的像个筛子一样，浑身一哆嗦，仿佛那针是扎在自己身上一般。
　　过了一盏茶工夫，白泽施针完毕，释出灵力包裹住箫野，那些幽蓝的灵力就顺着银针进入箫野体内。
　　林小小感叹道：“不愧是白宗主啊，这手法堪称一绝。”
　　奉玉道：“要不在你身上试试？”
　　孰料林小小谄媚道：“若是白宗主施针，我试千百次也无妨。”
　　奉玉用看怪胎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正待说话，却听台上白泽道：“好了。”
　　只见白泽将箫野两只衣袖拉起，他两臂便暴露在众人眼前——左臂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扭曲的黑色纹路，一直连到右手食指指尖；右臂上则是一条金色纹路，被禁锢在巴掌大的范围内。
　　白泽用银针将箫野左手指尖扎破，交到箫野他哥手里，道：“顺着经脉将毒逼出来，人是死不了了。”
　　箫野他哥喜极而泣，急忙用灵力为箫野逼毒，却听白泽继续说道：“但是会忘尽前尘，不记得所有人，包括你。”
　　箫野他哥笑容猛地僵住，试探地问道：“没有办法能让他恢复记忆吗？”
　　白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道：“有，我不想告诉你。”
　　众人：“……”
　　白泽的目光忽的落在奉玉身上，正与奉玉探究的目光对个正着，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