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晏知欢

11、初窥大道莫强求

　　奉玉醒来的时候，他又躺在了万鹤楼的房间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爽。
　　房间里点了根蜡烛，窗外已经一片漆黑。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床板的声响惊动了盘膝坐在自己榻上的殷烛阳。
　　殷烛阳走过来扶起奉玉，将垫枕塞到奉玉腰后，问道：“感觉如何？”
　　奉玉道：“疼啊，浑身都疼。我怎么回来的，发生了什么？”
　　殷烛阳在他踏边坐下来，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说要去看别人比赛，怎么还能在别人台下睡过去？还被梦魇住，哭爹喊娘的，怎么叫也叫不醒，把空桑山那些人吓得不行。”
　　一丝红晕染上奉玉脸颊，他尴尬道：“不会吧……莫不是有人暗算我，我感觉我可能进入了一个幻境……”
　　殷烛阳问道：“幻境里有什么？”
　　奉玉便将自己见到的东西告诉了他，说到手中金丹的时候，殷烛阳便拉过他的手，将灵力探入掌心，这一探他脸色突然变了。
　　殷烛阳道：“你，你掌心果然有金丹，你进阶了？”
　　奉玉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这副表情？你不是该替我高兴吗？”
　　殷烛阳道：“我当然替你高兴，可是，没有人的金丹会结在掌心啊……也没有人的金丹会这么小……”
　　奉玉也懒得去管自己金丹结在哪里，有总比没有好，从今往后他也是个金丹期的修士了。他本就是个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此时一开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顿时感觉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眼瞧着桌上有些菜，便要下榻去用膳。然而一掀被子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寝衣，不由得一愣。
　　他还没说什么，殷烛阳却率先道：“莫要多想，你那衣服都湿透了，怕你着凉才给你换了件干净的。”
　　奉玉闻言又愣了愣，美目一转，道：“烛阳，你以为我会想什么呀？”
　　殷烛阳避而不答，有些僵硬地起身坐到了桌边。
　　奉玉自讨没趣，拽了件外衣披上，坐到桌子的另一侧。
　　“咦，有我爱吃的醋鱼！还有虾仁！烛阳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暮朝城你到哪里去找来的这些菜肴啊，你对我也太好了……”说着就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就差朝烛阳比爱心了。
　　殷烛阳木着一张脸道：“就是冷了……喜欢吃就吃完，汁也别剩下。”
　　奉玉当然不会剩下，他从来都是有多少吃多少，从来不会剩下一粒粮食。
　　殷烛阳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道：“吃慢点，别噎着。”
　　等到盘子都空了，某人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哎你说说，结丹之后这饭量也见长，会不会把殷府吃穷啊？”
　　殷烛阳白了他一眼，道：“吃穷了你就出去赚钱，不要一天到晚在外面混。”说罢从怀中掏了一本书出来递给奉玉。
　　奉玉低头一看：《灵兽图鉴》，便问道：“咦，你从哪儿搞到的这本书，这不是那个，那个人的吗？”
　　殷烛阳道：“那个人叫白泽，是白家之主，你应该敬称他为‘白宗主’。”
　　奉玉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却又听殷烛阳道：“今日是他除了你的梦魇，这书是昭璃为你求的。”
　　奉玉道：“我哪有什么梦魇，我那是入定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殷烛阳无奈道：“有人是躺着入定的吗？还满地打滚？”
　　狡辩的人这才无言以对，假装看书入了神。
　　翻到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果然看见了小梨花的画像，画像下书着一排小字——
　　“此兽也，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鬛，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奉玉自言自语道：“原来小梨花叫‘朏朏’啊，啧，还是我取的名字朗朗上口。小梨花的能力是可以消除主人的忧愁……咦……”
　　消除忧愁，他这十年来的确是过得无忧无虑，原来是小梨花的功劳吗？
　　奉玉朝烛阳笑道：“你看，我的小梨花真是只灵兽，还挺厉害呢。”他说完灵光一闪，又去拨拉书册，果然在倒数几页看到了昨日莫昭璃让他们捉的那只羽尾灵兽，读道：“此兽也，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耳，其音如嗥吠，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又可以御百毒。”
　　殷烛阳道：“‘耳鼠’，还挺贴切。”
　　奉玉道：“可不是嘛，吃了还能百毒不侵……怪不得那人不肯让我们捉了去……”
　　殷烛阳笑了笑，就见奉玉把那本《灵兽图鉴》卷起来塞到衣袖里，不由道：“你尽快读罢，读完就将书还给白宗主。”
　　奉玉道：“我才不。给我了就是我的，这书上这么多稀罕玩意，我可要慢慢看。”
　　殷烛阳道：“……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你若喜欢，我为你誊抄一份便是。”
　　奉玉笑道：“费那劲做什么，不用不用，大不了我答应你看完了我自己还回去。好啦你快睡吧，我看这天都快亮了，难为你看顾我一整夜，都不能好好休息。”
　　殷烛阳终于点点头，合衣而卧。
　　奉玉心道：我说的是看完了还回去，若是始终看不完，那便永远也不用还。
　　他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吹熄了蜡烛，一扭身盘腿坐回榻上。他想找回方才在幻境中的感觉，便试着凝神于右手掌心的金丹，催动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灵力的存在，体内重新被洗刷过的经脉就像一条宽厚的河床，承载着那气势磅礴奔腾不息的灵力。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说起来，那幻境中铺天盖地而来的星芒到底是什么呢，是存于天地间的灵力吗？若是，那他可以吸引一次，是否能吸引第二次？若那星芒源源不绝，他是否就可以继续进阶，那么金丹之后元婴、化神、渡劫、大乘岂不是都轻而易举？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他终归无法再进入方才那片虚空中。
　　然而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感觉自己本来就很好的视力变得更敏锐了，就仿佛黑夜再也无法阻碍他视物，譬如此时他坐在自己榻上，竟然能看清烛阳眼睑上的每一根睫毛。
　　奉玉长眉舒展，试着将灵力凝聚于指尖，只听“啵”的一声，一簇幽蓝的火苗从他修长白皙的食指指尖冒出，那火苗看上去没有温度，也不能点燃物体，不知道有什么用。奉玉心想：要是这是真的火焰就好了。不过他此时能将灵力化形，也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长夜将尽，然而奉玉却再也无法入睡，倚在窗边兴致勃勃地观赏了暮朝城的日出。
　　第二日上午，殷烛阳站上了太华山的道台。
　　奉玉本着为殷烛阳加油打气的精神在台下看了大半天，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以殷烛阳的剑法，虽做不到人剑合一，但在小字辈里基本上是难逢敌手了，跟他对招的人基本过不了三十招。
　　莫昭璃和他一样坐在台下，不停地鼓掌欢呼：“烛阳哥哥好厉害！”
　　奉玉旁边还有许多女修，也是含羞带怯地不停鼓掌道：“殷少阁主好剑法！”
　　反正奉玉是叫不出口的，他总不能喊：“烛阳你好厉害，烛阳好剑法”吧？而且回想起自己昨天被人一脚踹下来的糗样，就觉如鲠在喉。于是在勉勉强强在台下坐了半天之后，他起身向空桑山的道台走去。
　　还没走几步就有人狠狠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拍进土里，也不知是谁与他有次深仇大恨。奉玉龇牙咧嘴地撇过头，竟发现冯三刀站在他身侧正朝他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奉玉有些意外，僵硬地向他礼道：“冯道友……”
　　冯三刀也很意外，道：“你认得我？哎，不必叫我道友，叫我三刀就行了。”
　　奉玉诚恳道：“三刀兄昨日的论道很精彩，小弟受益匪浅。不知三刀兄是如何识得小弟的？”
　　冯三刀爽朗说道：“哎，昨日我与宫家那小姑娘在台上论道，忽然台下一阵骚乱，才发现是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你怎么了，如今可好些了？”
　　奉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敢情他就这样出名了？
　　还未答话，旁边一个路过的陌生面孔向他道：“道友今日可好些了？”
　　奉玉牵强地挤出一个善良的微笑，向那陌生面孔道：“已无大碍了。”又向冯三刀道：“昨日让三刀兄见笑了，扰了你们论道，真不好意思。”
　　冯三刀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没事就好，看来那白宗主的医术果然了得，也幸好的他来得及时。哎，对了，听他们说你是太华山的人？”
　　奉玉道：“对，小弟是太华山殷府仙阁弟子殷奉玉。”
　　冯三刀道：“哦！殷府仙阁啊，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很厉害的，你什么时候上台论道啊，我去观战，给你捧个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奉玉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只得道：“先谢过三刀兄了，小弟昨日就上过台了，无奈身体欠佳，差人一招……”他说的极为不甘，就仿佛他真的是因为身体不适才输了比试一般。
　　冯三刀是个直爽人，闻言也为他感到惋惜，只得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十年后还有机会！”
　　奉玉心里更堵了，十年后他都而立之年了，还会不会来参加这四山论道都不一定。不过转念一想，这冯三刀又何尝不是半路出家，一把年纪了才小有所成呢？既然他都能有这般成就，自己又何尝不能一试？
　　如此想来心里就顺畅许多。奉玉朝冯三刀恭敬地说道：“三刀兄说的是，只要不放弃，总有成功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