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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生可待(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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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暮色四合,洛阳城似被拢进轻薄的纱中,只有邻水而建眺月楼依旧鲜亮,依稀有丝竹声从雕花窗内透出,奢靡暧昧。
三楼雅间,燕瘦环肥攘攘立了一室。李掌柜躬身搓着双手,对斜倚在软座上的青衣男子笑地谄媚。
“莫爷,方圆百里再没有比咋们这的姑娘姿色更拔尖的了,就没一个入得了您的尊眼的?”
莫子风微抬眼帘,墨玉似的双目深不见底。围立着的莺莺燕燕见状又是一阵轻微地骚动。
娇俏的、妩媚的、温婉的……莫子风懒懒合上双目,薄唇紧抿,轮廓犹如刀削斧砍般深刻。
见他起身欲走,人群立刻恭敬地分开一条道来。尚有几个女子不甘心地轻整发髻,举手间皆是风韵。莫子风果然停了步子,侧目只见那女子面如桃夭,紫玉簪在乌发间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见他为自己停了步子,那女子暗暗得意。他的指尖落在她面庞,一路往上,冰凉里带着常年练武的粗砺。她轻展笑颜,声如莺啭:“小女子……”
很快她的笑便凝在脸上,方才还有几丝柔情的大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脖颈。莫子风面若寒霜,盯住她发间玉簪。
“她在哪里?”
春寒料峭,肖雅把双手从池水中伸出,十指被泡地通红,关节却是青白。远远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下意识地转身,手腕已被人攥紧。
一攥一扯几乎将她拽地离地。她的身子单薄地像一片枯叶,瑟瑟地在风里微颤。一双眸子黑玛瑙似的,清清凉凉地望进莫子风眼底。他正气闷,那两颗黑玛瑙忽地眯成两弯新月,闪着熟悉的光彩。
“小风哥哥。”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偏似一记闷雷砸在他耳边。上一次她这么叫他是什么时候?是她一席嫁衣似火在黑街哭着找他?还是在渡口分开时她叮嘱他早点回来?
他心中一动,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轻了几分,肖雅顺势一挣,单薄的身体便直直向后栽进了池水中。
他慌神去捞却只触到她一片衣角,那抹浅粉飘摇悄悄缠上他的心,将他拖回记忆里的当年……
【壹】
十九年前,腊月,大雪。
七岁的莫子风跟着父亲来到肖统将军的府邸。不过仰头端详石狮的功夫就被拽进了那扇气派的朱门。许多年后他仍记得那一天蜿蜒曲折的回廊和皑皑庭院,以及父亲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莫府下人众多,亦分三六九等。他无非是个抵债的孩子,自然是受尽折辱。后院湖畔的竹林成了他绝佳的休憩藏匿之处。
那一日他受了顿毒打,在林间如幼兽般轻声哀吟,几滴眼泪刚落下来便听见身后传来西索的脚步声。慌忙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彼时她尚是肖家万千宠爱的大小姐,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好奇地望住他颊边缓缓滚落的泪珠。
他羞恼地背过身去,肖雅却饶有兴致地绕到他面前,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桂花糕塞进他手里。糕点清甜的香勾得他心头一动,腹中随即一阵咕噜。
“快吃吧,”她眉眼弯弯,抬手去擦他面上的眼泪:“哥哥说男孩子不能哭。”
她掌心微热,带着桂花糕的香味。他心底一软,鼻头又是一酸,囫囵吞了糕点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两人年龄相仿,此后便常常在竹林碰面。冬雪未消,却已无话不说。
那日肖雅比往常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刻,来时额头蒙了一层薄汗,粉颊通红,双眼却亮得出奇。
“小风哥哥,”她拽着他跑到湖边:“我有办法帮你了。”
她唇角轻扬,显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他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她却已经放开抓住他的手,纵身跃进湖里。
湖面上尚有薄冰,即便他立即下水捞她她仍是得了伤寒,高热烧了好几天,大半月都是哑着嗓子的。不过确如她所说,肖统感他救女有功,准了他跟在少爷身边作伴读,一道学习诗书武功。虽说仍是家奴,吃穿用度比起寻常人家也是只好不差的。
说起来,那个女人怎么什么事都只会跳湖。莫子风眉心一跳,随手将案上琉璃盏拂落地下,点点流光和茶香一道碎在一旁李掌柜的脚边,惊得他连退几步。
“肖雅怎么样了?”
“还烧着,向我支过好几回工钱了,说是要买药。”
“嗯,”莫子风低头把玩手中的玉簪,漫不经心道:“不许给,也别让楼里的丫头借给她。”
李掌柜颔首应了就回身准备退出去,却听身后一记轻咳。
“别让她病坏了,否则我拆了你的眺月楼。”
拖着酸软的双腿慢慢步至长街,肖雅攥着过往攒下的一点铜板吃力地立在药铺门前。
“请问,抓一副伤寒药多少钱?”
药铺老板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眉眼清丽,身形娉婷,因高热潮红的双颊娇憨明媚,不由起了调戏之意。张开五指在她眼前一挥。
“五片金叶子。”
肖雅一怔,遂即明了他的用意,也不多话,只抽身欲走。冷不防皓腕一紧,掌柜油腻的大手已经贪婪地攀了上来。
“别走啊小娘子,不要金叶子也行,等你做了这药铺的掌柜夫人,这满铺的药材可都归你了。”
肖雅正烧地乏力,软绵绵地挣脱不成反软了自己的腿脚,一个趔趄就要跌下去。不知从哪来的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肢,长臂一捞,将她圈进怀里。
“五十片金叶子,这药铺归我了。”
嗓音清越明朗,偏隐隐带了一股寒意。肖雅勉强抬头,正对上那人挺拓的眉目,剑眉轻蹙,目似寒玉,肖雅只觉心口一紧,复又重重一松,却是没来由失落。
不是他。
青衫公子清逸俊雅,薄唇旁一弯浅笑,将肖雅神色尽收眼底。
肖雅挣开他的怀抱,轻轻福身算作谢过。没走几步却见他追了上来,绕到她眼前。
“小雅儿,你不记得我了?”
肖雅忍着天旋地转抬眼望他,见那少年公子脸上尽是委屈又顽皮的笑意。她也学着他勾着唇角,莞尔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便冷在了嘴角。
“记起来了,是莫二爷。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