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可待》云芸

3、囚莺（下）

　　（六）
　　洛华春日，桃夭灼灼。他仍是作阿七时的装扮，一身布衣遮不住少年俊逸。，他随手折下一朵桃花，簪在她鬓边，笑意温存。
　　她笑着投进他怀里，他高大的身影却突然随桃花纷乱四散，再难寻觅。
　　悠悠醒来，是柳色关切的眉眼。
　　“娘娘好睡，都睡了好些天了。”
　　她眉心突突地跳，这么都不安生，手脚还是酸软的麻痹。她随口问道：
　　“皇上呢？”
　　柳色为她掖被的手不由一顿，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嗫嚅地回道：“新皇在殿前行册封礼”
　　“什么册封礼？”
　　“册封冰国长公主为皇后。”
　　新皇与新后携手自高高的台阶上拾级而下，礼服长长的拖尾迤逦而下，上头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大红的艳色灼地她久未见阳光的双眼落下泪来，她躬下身躯，将脸埋进掌心。泪眼迷朦中，她恍若看见那夜的凤凰花烛燃到了尽头。
　　“你就是洛锦？”
　　身后响起男人的问讯，无礼而突兀，声音却是清朗。洛锦转过身去，男子一身白衣似雪，倒是清俊非常。
　　“我是冰国的王，焰宇曾许诺待你醒来就将你送给我，跟我走吧。”
　　洛锦胸中一痛，后背靠紧粗砺的树干，颤声讽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他的神情满不在乎：“你曾是他的王妃，但现在我的妹妹站在他身边，你觉得这皇宫里还有你的位置么？”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来回切割着她的心。她仰起头，天边有黛紫的烟霞，与天光扭成一条锦练，勒地她透不过气来。她想回身走开，却一头栽倒在树下。
　　头顶依旧是一副重重叠叠的软帐，只是身边没有原来的那人。洛锦长吁出一口气，从床头直起身来。忽然听见窗门轻微的碰响。
　　“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冰王白色的身影就从窗外落了进来。他笑地洒脱，随意在她床边坐下。
　　“你想好了么？”他摆弄着腰带上的玉佩：“要不要跟我走？”
　　她侧目看他，目光浅淡。他被她看地不自在起来，刚想开口却见她收回目光，道：
　　“我跟你走。”
　　冰王笑着从床沿站起来，往外走出几步有停下，回身转向她。
　　“对了，有个事得告诉你，”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是焰宇把你抱回来的。”
　　册封的大典上，他一身礼服似火，抛下朝贺的众臣，抛下身侧凤冠霞披的皇后，只稳稳地抱住她单薄的身体，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他呢？”
　　“今夜是合卺礼。”
　　车轮滚滚，在夜色里绝尘而去。洛锦挽起车窗帘回头去看，巨大的夜幕上缀满了起起落落的烟火，各色火花争相绽放又落下，宫墙在这绚丽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凄凉落寞。
　　夜里的风从窗口不住地灌进来，呛得她低头一阵咳嗽，再看时那镶金嵌玉的牢笼已融进浓重的夜色里了。
　　冰国地处北面极寒之地，洛锦在皇宫的一处别院里一呆就是好几月。除了冰王偶尔来看她，大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对着冰天雪地，雪白的狐裘裹住她日益单薄的身体。
　　她原以为她会在这片冰雪中死去，却不知道重逢来的这样快。
　　那一日，冰国王城的大门洞开，冰昙花沿着王城大街重重叠叠地铺了一路，这一切都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华美的马车从城外慢慢驶进来，洛锦伏在窗沿探头张望，却只能远远窥见马车顶上垂下的金铃。
　　她叹出一口气，回身却看见房门大开，一身玄色劲装的他就站在门边，长身挺立，玄衣如铁。
　　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窗外的丝竹狂欢之音逐渐弥散，他的身影在她眼里慢慢模糊起来，化作滴下的泪珠濡湿了前襟。
　　（六）
　　冰族的人民决不会想到，只不过一夜而已，昨日他们还夹道欢迎的贵客就举起了锋利的兵器杀入了皇城，一时间连冰湖水都被血染成了赤色。
　　两国的王坐在马上静静对峙，身后是千万甲胄，刀锋雪亮。
　　“你不该将她带走。”
　　“你许诺过要用焰国至宝来交换五魂珠，难道她不是么？”
　　“她当然不是，”焰宇银枪挥出一串寒光直取冰王首级，语气冰冷：“她是我一个人的。”
　　军队发出震天的怒吼，两军交战，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焰宇回到营地，铠甲被鲜血洗刷得更加雪亮。洛锦坐在床沿替他缝补着被剑气划破的布袍，灯下她只裹了寻常的棉衣，秀发只用一支桃木簪松松地挽住，素净的小脸粉黛未施反而更显清丽。尽管针脚歪扭，她绣得仍然十分认真，像个寻常人家的新妇。
　　焰宇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把散下来的乱发拢在耳后。她抬起头来对他温婉一笑，露出颊边一个浅浅的梨涡。
　　“今天战况好么？”
　　“还行吧，”他心疼地将她被针扎出血珠的手指含在嘴里，声音有些含糊：“恐怕还得耗一段日子。”
　　她抽回手，从身边木匣中取出一卷羊皮，上头细细绘了冰国的疆土和布防。
　　“这是我偶然从冰王书房里看见的，后来闲来无事就绘了玩，不想现在倒派上了用处。”
　　焰宇细细看了布防，的确和今天的布防八九不离十。他伸手将洛锦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我有了你，还需要千军万马做什么。”
　　洛锦凑近他的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指尖攀上他的胸口，轻笑。
　　“你这倒成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庸皇帝了。”
　　他捉住她的手，顺势靠在床头，她的秀发有绵长的幽香，闻得他心猿意马。他反身将她压在身下，看着她秀丽的面颊渐渐潮红，俯身吻住她轻颤的眼睑。
　　“等这场仗赢了，我就让位给五哥，我们只做一对寻常夫妻，你姑且再等等。”
　　第二天洛锦醒来时焰宇已经上了战场，营帐里空荡荡的。洛锦起身，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远远可闻见四起的杀伐声。
　　她坐在账外仰头望天，一直倒深夜才听见凌乱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原本意气风发的八千精兵已折去一大半，个个满身血污。焰宇身边的副将看见她便拖着断腿踉跄着充了过来，大手用力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双眼因极怒和疲惫显出可怖的血红。
　　“你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耳边响起蒙雷声声，混沌间听见他的怒喝。
　　“放开她。”
　　他是被人抬进来的，浑身浴血，银枪也折作两半。他挣扎着起身，朝她走过来。
　　“锦儿，”他的语调如常，只是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们中了埋伏，大败。”
　　白发军师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冷眼看着她。
　　“根据娘娘给的布防图，我们折五千二百八十一人，伤八百九十二人，铩羽而归。”
　　满身鲜血的将士将她团团围住，一双双血红的眼满是怒气，牢牢地盯住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军师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朝着她刺过来，却硬生生被他的断枪截住。
　　“放了她。”
　　“大王，不杀不能定军心阿！”
　　要求诛杀她的声音此起彼伏，变成一柄柄利剑朝她射过来。她仰着脸瞧他，刚才的动作撕裂了他肩头的伤口，血涓涓地淌下来，沾湿了她的裙角。
　　他躬身捂唇咳嗽，有血沫自他指尖漏下。那些愤怒的身影不甘地让出一条道路。洛锦望着他，他清俊的眉眼染了血污，显得狼狈而落魄。
　　“焰宇，你不该相信敌国的女儿会真心待你。”她望着她，笑声狂妄：“那些温柔缱绻却是我骗你的，我说爱你的时候，只是想要你死！”
　　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夜里冷冽地伤人。
　　“放她走，违者，军法处置。”
　　他背过身子，染血的枪头没入泥土。
　　“你不敢杀我！焰宇，不敢杀我，却又不信我！”
　　她单薄的身影很快穿过人群，凄厉的笑却犹在耳边。焰宇用断枪支持着重伤的身体，有血水从他颌下滴落，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此后焰军节节败退，大势已去的焰宇一个人苦苦支撑着退到断崖边，冰王修长的身影步步紧逼。
　　“你是对的，”他看着浑身是血的焰宇，“她不光是你的珍宝，还是你的命门。”
　　“是你换了布防图？”
　　“是又如何，”他轻轻地耸肩，抬手比了个手势：“放箭。”
　　箭雨绵密地朝他袭来，他闭着眼坦然迎接死亡，却觉得身上一重，洛锦死死地护住他的身体，雪白的狐裘被染成血红的颜色。
　　她看着他，身体在他怀里剧烈的颤抖，唇角是溢出的鲜血，却是带着笑的。她用力探出手来，像是要拂上他剧痛的眉心，却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你，不该不该不信自己的妻子。”
　　她破碎的软语随风消散在他耳边，他将她拥紧在怀里，用尽力气打横抱起，走到崖边。
　　“我说过，就是死，你也得和我在一起。”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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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短篇完，感谢大家的阅读~如果能留下建议那真的是极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