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海棠结木瓜

21、番外（一）夏天结束了

　　薛茜是在五年级的暑假认识林遥的。
　　她那时候住在南城的大伯家，南城公园的溜冰场刚建没多久，堂姐薛楠和同学去玩，便也带上了家里这个正在放暑假的小妹妹。
　　堂姐和她的同学轮滑玩的很好，几个人在场内来去自如，仿佛全场焦点。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轮滑，平衡也不好，动作很笨拙，堂姐很细心地教她，可一松开手她又会摔倒，她的同学见薛楠一直陪着薛茜，又觉得薛茜长得好，也挺喜欢她，便也在旁边守着。
　　薛茜频频摔跤，心里有几分羞恼，也不好意思一直拖着大家，让大家都玩不开，便开口说：“楠楠姐，你们去玩吧，我坐着歇会。”见薛茜坚持，一副真的不需要人陪的样子，薛楠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和同学们走开了。
　　薛茜抱着矿泉水瓶子，望着场里的人们，心里打鼓：到底要不要，再试一下呢？
　　这样想着，心里渴望难免占了上风，她扶着栏杆站起来，刚试探着放手，脚下就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栽下去，正在这时，一个人滑倒她身后拽住了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觉把快吓傻了的她唤醒，她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站稳后抬头看，便看见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站在她身后，即使穿着轮滑鞋也稳稳当当地站着，阳光把他的侧脸镀成金色，一双眼睛格外好看，见她站稳了便松开了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她方才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那强烈的震动感让她甚至怀疑下一秒这颗心脏就会从胸腔中蹦出来，她甚至也说不好，那时突如其来的悸动到底是因为这个突然拉住她手的少年，还是因为刚才惊心动魄的摔倒。
　　暖风呼呼地吹，把他额前蓬松的碎发吹开，将他精致的眉眼暴露地更加彻底，轻薄的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将他的眼眸勾勒得更加清澈透明，让她甚至有几秒钟的时间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任灼热的阳光刮遍她全身，她唇瓣轻轻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见她站稳了，转身准备走，她心里不知道为何，涌起了一点失望的情绪。
　　少年却突然转身，眉眼间带点迟疑：“那个......你......”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你要不要学轮滑，我可以教你。”
　　她听见了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后来她看到一句话：“不是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
　　不外乎，就是如此吧。
　　那个夏天她过得很快乐，仿佛每一天都充满着期待、生机与发自内心的不断翻涌的喜悦。
　　她从小性格就比较内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在假期中除了偶尔跟着长辈和兄姐出门之外，她几乎从来都是乖乖呆在家里做着该做的事，做作业、上补习班、练钢琴，偶尔看看电视，她的生活简单得三两句就可以概括完，她不会独自出门，更别说是出门去玩，她没有关系亲密得在假期也要联络着相见的朋友，但她也并不觉得孤独。
　　可是林遥的出现似乎改变了这一切，她开始不一样了。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她跟大伯他们提出要和朋友去公园学滑轮时大家惊讶的目光，她和林遥隔三岔五就见面，几乎每次她到的时候他都已经来了，会滑到她面前，笑着：“你来了啊。”偶尔他也不来，当她一个人在阳光下滑行的时候，她突然体会到了孤独。
　　后来她的轮滑滑得越来越好，甚至有一天她在看到一个小妹妹快摔倒时上前拉了一把，带着小姑娘绕着场子转了一圈，小姑娘笑着，甜甜地跟她说“谢谢姐姐”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在做林遥当初做的事，她好像已经不需要他带了。
　　她心里涌上些失落，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胡搅蛮缠。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看出她的走神：“在想什么？”她有些勉强地笑着：“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今天带的那个小妹妹，没想到我都可以带别人了。”林遥的声音响起：“对了薛茜，我明天不来，你不用等我。”
　　薛茜抿了抿下嘴唇，知道他不会再来了：“......嗯。”
　　一路上她都很沉默，任林遥在一侧眉飞色舞也提不起半点精神，临告别前林遥开口：“那行，我先走了，后天见。”
　　“好......啊？”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看着她剧烈的反应，林遥像是有些被吓着了，语气带上些疑问：“后天见？”
　　她像被瞬间点燃了，整个人都似乎明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后天见！”
　　开了学后便升入了六年级，他们虽在一个学校，但楼层不一样，她和林遥很少能见到，她也不曾在学校里主动找他，从假期与他的谈话中，她能时常窥见一个叫做“阿远”的女孩的影子，她很优秀，成绩好，喜欢看书，是班上的班长，有点小任性，但人缘很好，朋友很多，她在他的描述中仿佛无所不能，她像个影子一样暗自在心中一点一滴刻画着这个女孩的形象，但最令她羡慕的是，她和林遥家住隔壁，从小一块长大，那个她暗自倾慕的人，随时都陪在她身边，虽然在他的口中，他与她时常吵架，但她看得出来，在他提起这些时，他分明就是极高兴的。
　　他和她也没有断了联系，偶尔周末或者假期里，他们会在溜冰场见面，在后来，他们并不只是在溜冰场见面，偶尔他也会陪她去书店，去做她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六年级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听说他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便也跟家里人请求了去了，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他本来百无聊赖的脸上突然挂上了笑容，眼睛里骤然间迸发出光彩，她平静地跟他打了招呼，不自觉攥成拳头的掌心里汗湿一片。
　　在夏令营里，他们仿佛最默契的队员，那点默契让她仿佛每天都在云端上行走，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太阳，脚下却轻飘飘的，她仿佛陷入了一种幻觉。
　　那点幻觉让她在夏令营结束的时候，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情感。她虽然心里没底，但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期盼，却听见少年叹了一口气：“薛茜，我有女朋友的。”她有些着急地开口：“是程远吗？”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能联想到程远：“不是，你怎么会想到她？”“如果我早些......”林遥却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这跟时间早晚没关系的，薛茜，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
　　她的脸颊辣辣的，像是被扇了一巴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掩饰着不看他，语无伦次地告了别，飞快地逃走了。
　　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羞愧，也为自己的懦弱而羞耻。
　　初一开学时，没想到会遇见程远。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杨千山临时领进来的那个人是林遥。她看见他在程远面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酸涩极了，像是羡慕，像是嫉妒，又像是某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脸面再与林遥打招呼，林遥也很自然地把她当作了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她心里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又觉得失望，觉得林遥冷漠。
　　程远的确很好，她和程远座位很近，关系也慢慢好了起来，她也说不上来和程远在一起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似乎想着林遥，似乎又没有，可是在偶尔林遥在场的时候，她却愈发沉默了。和林遥一个班，再加上和程远走得近的缘故，她好像看到了林遥更多的样子，他的确有很多人喜欢，他的女朋友宋文涓、年级上一些女生，外校的她也隐隐约约有听说过，后来的学姐江满......还有程远。
　　程远对林遥的喜欢和迁就谁都看的出来，不光是她的朋友单琦琦，她，还有班上的人，谁都知道，仿佛全天下只有林遥一个不知道，她也不明白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一个被明明白白拒绝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可是偶尔她又忍不住想起当初她问林遥“是程远吗”时他的反应，仿佛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绝无可能的事情。
　　能陪在林遥身边又怎么样呢？不过一样的可怜。
　　她充满恶意地想到。
　　她远远地望着，观着对岸的火。
　　直到江满的出现。她知道江满和林遥在一起的事情比程远更早，她初知道这件事情时并无大反应，但当她知道林遥并没有和宋文涓分手时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明明他们也曾经很快乐地相处过那么久，明明他在她面前也露出过真心的笑容，他跟江满似乎都没有见过多少面，如果他独独说是喜欢就罢了，感情是不可以由人操控的，既然他对待感情分明并不认真，为什么他偏偏拒绝她？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幻想，一个错觉......也好啊，她也会甘之如饴。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她觉得自己病了，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生活成了恶性循环，她快要窒息了。
　　晚上做完作业往往临近十点，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她不敢打电话，又想跟说点什么，想不出发点什么，怎么开口，便发了轻飘飘的三个字：睡了吗？
　　她握着手机等了很久，确认自己没有得到回复，有些失望，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后来连续两周的时间，她时不时跟他发短讯，像是在跟谁赌气，发来发去都是那三个字，终于有一天，他的电话打了过来：“你到底要干什么？”一接电话就是他的质问，她有些难受，语气确很平静：“明天是周六，你有空出来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语气很不好，但仿佛是为了要跟她说清楚后彻底做个了断，他还是答应了。
　　她挂了电话，坐在床头，默默地笑着。
　　那天天气却不太好，晚间下起了雨，整个南城都湿漉漉的，她的裙摆在风里飘摇，因为很瘦，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在风里飘散的萍絮。他脸色很不好看，像是忍耐着什么：“你到底要说什么？”她笑得很开心：“程远知道你同时再跟宋文涓和江满谈恋爱吗？”林遥怔了一下，眉眼间涌起一点慌乱，很快被压了下去：“这关你什么事？”
　　她开口：“我喜欢你啊，你当初跟我说你有女朋友所以拒绝了我，我想，既然你有喜欢的人，我就祝福你吧。可是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我可看不出来你有多喜欢谁，宋文涓根本就是你的幌子，既然你现在能这样做，那你为什么当初不能答应我？”
　　她看到林遥瞳孔微颤，语气强烈起来：“你疯了？”
　　她从他的样子中看出此刻狰狞的自己，她的手指冰冷一片，她努力地勾起嘴角笑，语气很无力：“我可能，就是疯了吧。”
　　她又一次跑了。她望着自己被溅起的泥水弄脏的鞋，发了很久的呆。
　　恰好爸爸妈妈从国外回来，她提出要转学回闰城的家，一切都很顺利，离开这里，她或许再也见不到林遥，可是她可以拥有一个崭新的自己。
　　临行前她忍不住去了一趟南城公园，自从夏令营之后，两年的时间，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却没想到遇见了程远。
　　她看起来一如既往，骄傲、自信、神采飞扬，她心里的恶意却忍不住作祟，她鬼使神差地跟程远说起了她和林遥都没有提起过的相识，看着程远有些结结巴巴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坏。
　　再见了，南城，她不会再依赖那一点温柔的幻觉，她会努力拥抱新的生活。
　　而所有的故事到最后也不过归于一句轻飘飘的“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
　　夏天结束了。